第 67 章 他毛都没长齐你也看?
“这二位来者为何人?”院子里因为商壹一句淡漠的“白妖首”而形成的僵持局面, 被一道温和的音色打破了。
一位身形修长、身着暗红色长衫的男子缓步从院外走进来,不疾不徐,唐珂都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单手负于背后, 胸膛看起来有些薄弱瘦削, 但淡然的表情以及蔑视一切的冷漠不会让人对他掉以轻心。
三千墨发未挽, 任其自由铺散, 把他的下巴修饰得略尖锐, 瞳孔的颜色极其浅淡, 像热水里刚洒进去茶叶还没泡开的清茶。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右眼角也有一颗显眼的小痣,只不过不是绯色的,是灰褐色的, 很浅,像瓷白皮肤上的一个小斑点。
唐珂悄悄打量了他一下, 而后便将目光投放到身边的商壹身上了, 心想, 还是先生眼角的小痣漂亮。
商壹看向来人, 像方才似的又行了一礼:“如卿先生。”
商见卿走到白抚旁边, 唤了一声阿抚, 待人目光柔和下来, 点头应了, 他才将认真探究的目光放在商壹身上。
紧随其后的, 他的眉头就如白抚一样,缓缓缓缓地轻蹙了起来。
“公子名讳何如?”他这样问。
商壹站直了身体,垂眸抬手用两根指节勾住了商言信的后衣领,让人不由得开始往自己这里退。可察觉到此,商言信却徒然一惊, 他猛然回头瞪大眼睛苍白着小脸,大声吼道:“你碰我做什么?!不准碰我——!离我远点!!”说着便极力地往外撤着身子,浓厚的妖力都瞬间席卷了别院。
回馈给他的是更为浓厚却带有安抚性的大妖气息,商壹冷淡道:“死不了。”
话落,商言信身体又是明显一僵,他迅速地扫视了一眼白妖首,见对方眉头紧蹙他眼睛里都似乎带上了丝不安。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了拽着自己的人是谁,便嘴唇一抿,强行使自己放松下来,不动了。
等人在身边站稳,商壹才松开手,随口回答了商见卿自己的名字。
面前的二人明明看起来都有疑问,最起码在看到商壹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是真的有话要问,但双方介绍了一圈儿,别院里都没再传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白抚与商见卿竟是一个比一个沉默。
最后,商见卿只面色不虞地看着商言信,问:“小雪,又惹你娘不开心了么?”
商壹:“”
唐珂:“”
这里局面很不对劲,虽然很不应该,但听到这个名字的唐珂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便用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商壹,后者脸上本就没多少表情,现下是更冷了。
商壹心想,大意了。
果然,唐珂悄悄地往商壹身边凑得更近,脑袋也一直悄无声息地往对方耳朵边吹风。
他用气音问:“小雪?”
商壹:“”
商壹无故抬手捏了下眉心,恶狠狠地握了握在底下作乱的爪子,同样用气音咬牙回:“唐奶糖。”
唐珂就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商言信不知道也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闻言不回答商见卿的话,只坚定地朝白抚的方向上前一步,行礼恭敬:“白妖首,若再无教导,请将毁诺还于我。”
话音落地,白抚握紧了手里的玉箫,没动。商言信就自己垂眸伸手将东西拿了过来,而后又行了一礼。
虽然不该如此发展,但商见卿同白抚一起走了。
待他们走后,因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走,商壹还是没忍住轻蹙了下眉头。
似是想不明白。
而商言信一手握着玉箫,一手紧紧握着那颗糖,此时就有些发愣地盯着带着图案的糖块,不多时他闷声动手剥开糖纸,将奶白色的糖放进嘴巴里。
浓郁的甜香味道瞬时溢满了口腔,连带着整个人都像被泡在了蜜罐里,商言信眼圈又红了。糖块在他嘴巴的一侧,脸颊被顶起了一个小鼓包,他好像是用舌尖碰了一下那块散发着甜味的领域,小鼓包瞬间鼓得更圆了,可紧接着,他晶莹的眼泪也开始圆润地掉下来,砸在地上很快就染湿了一小片地面。
直到这时他才像一个真切的小孩子,委屈的眉毛都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不一会儿就哭得肩膀乱抖,抬手没出息地擦眼泪。
但他好像长这么大还没如此放肆过,因此哭也哭得不熟练,太猛太烈了,没哭两下就把自己呛得直咳嗽,还打哭嗝儿。
唐珂双眼微睁,懵了——他没见过、也从来都没想过“商先生”会哭。
商壹眉头紧皱,更懵——他不记得、记忆里也没有自己竟然会哭的这一幕。
“先言小商壹,你别哭、别哭啊。”一个称呼几经辗转都觉得叫着不太对,唐珂手忙脚乱地想要蹲下去给商言信擦脸。还没碰到人,那小孩儿先瞪大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哭腔浓重道:“说了多少遍了,离我远点。小兔子!”
唐珂:“”
商壹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个狗德行,只觉得实在没眼看,他耐着性子斥:“没出息。”
商言信肩膀一抽,打了一个哭嗝以示回应。
商壹:“”
商壹牵着唐珂回屋:“不必理他,让他自杀吧。”
唐珂:“”
别院里太安静了,连风都没有,商言信嘴里嚼着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有一些哭吟响彻在院子里,让人的心都跟着乱了。
但那哭声又不是很悲伤,犹如只是有些情绪憋得太久,如今实在达到了顶点所以爆发了,因此他哭得还挺愉悦。
总之,声音一会儿起一会儿停,他知道自己在干嘛,完全不用人管。
风还未起,光已从九重天落了下来。
—
四万岁之前,商壹并不叫商壹,而是商言信。这是白抚与商见卿一同赐予他的名讳。
兴许是一出生就拥有了高高在上的命格,也兴许是白抚他们自小也是过的同样的生活,商言信是他们的孩子,可在这场亲情里,对商壹来说,他是感受不到任何在意的。
自记事以来,商言信都忘记了他上次喊爹娘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他不被允许喊爹娘是什么时候。
那时他才方记事不久,对很多事都还模模糊糊,但就是在如此情景下,白抚严肃地告诉他。
“身为小妖首,你要早早的立足于天地之间,不能被任何感情左右,哪怕是亲情。”
“往后,同其余人无任何不同,唤我白妖首,喊你爹为如卿先生。”
商言信不懂,但小孩子对严肃的面孔有着与生俱来地畏惧,他幼时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眸子里闪着不解的光,最后却还是软糯着声音答:“是。白妖首。”
当时,像是满意他的听话,白抚轻一颔首,目光终于放缓变得柔和了。
可她却疏离地回敬了商言信一句:“商小妖首。”
与冰火狐一族永远都是君位一样,商言信生来便也是下任妖首,除了妖界君主,所有妖类他都可管教。
众妖也必须听命于他。
身为君,便要做好一个君的职责,不可为恶,不可入魔,不可走任何邪魔外道,也不可有过多七情六欲——感情也会毁掉一个人。
所以像他多年来背的滚瓜烂熟、几乎快与自己的血肉生长在一起的妖训,使他忤逆,使他狠心取出离心口那根最近的肋骨,为其取名毁诺,就是为了以此来毁掉他所谓的“言信”,所谓的世间大义。
他也不愿为一群陌生人身先士卒,死而后生。
很自私的一位“妖首”。
“难道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格,也是错吗?”唐珂蹙眉出声问道。
商壹本还在平平无奇讲着过往,刚开始还没多久,唐珂就将他打断了,说了这样一句。商壹整个人都微愣了下,甚至表情上都带上了一丝懵然。
在那些过往之下,商壹明明没说谁对谁错,也没明确地埋怨自己该当如何,他知道唐珂一定会说些什么,他猜唐奶糖肯定会附和他之前的倔强态度——“不愿就是不愿”,但他没想到唐珂竟是直接将这件事的源头给拎了出来,他告诉商壹,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格,本就没错。
所以,根源都是对的,哪怕后来他如此大逆不道,也并非就是有错。
果然,唐珂又义正言辞地说道:“天下大义关你什么事虽然这样说话很不负责,但你首先是自己、是商壹,才会是商先生、是众妖的妖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