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多,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微蓝,草坪上掠过若有若无的晚风,远处的摩天轮静静地矗立着,暧昧得像个童话故事。
“等等。” 江忏拉住宁织的手腕,盯着他微微睁大的黑眼睛,神秘地笑了一下。
他倒数着:“三、二、一。”
然后所有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在暗淡了半个月之后,奇彩世界主题公园终于焕发出了光亮。缠绕在旋转木马上的霓虹灯个头很小,亮闪闪的,在欢快的歌声中不断变换色彩;摩天轮转动起来了,每个座舱都明亮得如同月亮;云霄飞车和海盗船在光影中蓄势待发,庞大的轮廓危险而迷人。
宁织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片刻后从沉醉中苏醒,大喊:“我要坐跳楼机!”
江忏愣了一下,宁织已经跑远了。
“就是这个吗?出事的座位?”
“宁先生!” 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赶来,“要不您去玩其他的吧?除了水上项目,其他设施今晚都开着!”
“我就要坐这个,你们不是修好了吗?”
“是的,所有的座位都再三检查了,换了新的压肩,但是——”
“江忏,” 宁织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走过来的男人:“你陪我坐吧。”
工作人员识趣地退下了,回到操作间里。
江忏没有劝,但是推了宁织一把,自己坐上了那个出事的座位,然后帮宁织固定好压肩和安全带。
“你经常来奇彩世界玩吗?” 跳楼机开始上升,宁织的心跳越来越快,试着通过聊天化解紧张。
“好多年不来了。” 人的爱好是随着身份变化的,江忏青少年时期经常泡在游乐场,成年之后就很少来了,现在他去马场和高尔夫球场的时间更多一些,都是为了交际、谈生意。
“这跳楼机是多少米的,” 宁织牢牢地拽着扶手,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响,声音也发颤了,“江忏,我好像有点恐高……”
“你怎么不早说!”
跳楼机升至顶点,从一百米的高处往下掉,江忏急怒的责备消失在骤然尖利的风声中。
宁织微微张着嘴,瞳孔放大,血液倒流,恐惧如同锥子,直直钻进骨髓里。他用力握着扶手,用力到几乎要把灵魂挤出去,可无论怎么抓,都无法获得一丝稳定、牢固、被绊住的感觉。
直到江忏凑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仓皇地喘息,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
三分钟后,机器停止运行,宁织瘫坐着,大汗淋漓地靠着身后的柱子,胸膛一鼓一鼓的。
江忏解开他的安全带,扶他站起来,掏出一块浅蓝色的手帕给他擦汗,不悦地问:“恐高怎么不说?”
“也不是那么恐,” 休息了一会,宁织又斗志昂扬了,兴冲冲地拽着江忏的袖子:“走!坐过山车!”
在滑轮和轨道相互挤压发出的咔擦声中,云霄飞车像蛇一样灵活窜动,在空中画出好几个 “8” 字。一趟下来,宁织腿软了,脸色苍白地抿着嘴唇,站不直,弯腰蹲在地上,像只可怜的小仓鼠。
“还好吗?”
“别过来……” 宁织说完,“哇” 地吐了一地。
神出鬼没的工作人员送来了矿泉水和纸巾,并迅速处理了呕吐物。宁织漱完口,胡乱用衣袖抹脸,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尴尬而虚弱地冲江忏扯嘴角。
“别玩了,” 江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宁织出乎预料的执拗:“我想再坐一次。”
第二次,他没吐,只是腿软,第三次,心悸的感觉减轻了,到第五次,宁织已经能在飞驰的列车上睁着眼睛了。
后来他们又坐了海盗船,玩了彩虹滑道,开了卡丁车,宁织打了鸡血似的,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而且把园区内所有惊险的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慢点。” 江忏跟着他,也出了一层薄汗,脱了外套搭在旋转木马上,笑着看宁织喝水。
宁织喝得又急又快,微微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胸腔里住了一条小鲸鱼,很威风,又有些可爱。
这趟奇彩世界之旅以摩天轮收尾。
他们面对面坐着,玻璃窗外是墨蓝色的天空和几缕浅淡如烟的云。脚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但欢声笑语都离得很远,甚至连游乐园里不断播放的音乐也如同幻听。
宁织靠着窗户,静默地观望外面的景色,偶尔看江忏一眼,膝盖开开合合,似乎有些不自在。
“其实我刚才都录像了。” 他忽然举起右手,向江忏展示手腕上的表。
“是吗?” 江忏握住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了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感叹道:“真隐蔽。”
“我可没用它干坏事啊,” 宁织怕误会,赶紧解释,“我网购的,昨天才到,我想用它记录一下今天…… 这些,回头我剪成视频发到网上,告诉大家奇彩世界很安全。”
摩天轮越转越高,快到顶点了,云和星星仿佛唾手可得。江忏仍是沉默,宁织被他看得发毛,底气不足地说:“我微博粉丝有两万多呢,还是有点作用的……”
江忏忽然笑了一下。陪宁织玩了许久,他的头发被吹乱了,松脱的几缕垂在眉梢,洒下的阴影衬得眼窝更加深邃。
“我知道,” 他说,“宙克西斯的葡萄。”
“你怎么知道!” 宁织惊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别扭:“不许再调查我了。”
这时摩天轮恰好转到最高点,冷气从座舱的缝隙中悄悄渗入,江忏认为,温暖的东西应当相互靠近。
于是他低下头,吻了宁织。
这个吻湿润而深情,持续了很长时间,宁织的左手搭在江忏的肩膀上,抓皱了他的衬衫,随后又激发出更多的渴求。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都有些狼狈,宁织舔了舔嘴唇,朝旁边挪了一点,试图平息体内的躁热。
“其实我可以让他们停下机器,然后——” 江忏的停顿意味深长。
宁织瞪了他一眼,正襟危坐:“或者,让我给你讲一个趣味知识。
“你知道,宙克西斯是因为自己画的老女人太过滑稽而笑死的吗?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笑死的人。”
喻严喻严喻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