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君若无意我便休
巨大的珊瑚将时拂晓纤瘦的身影, 遮挡的很隐蔽,几乎没人能发现她。
一男一女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时拂晓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是花蓉仙尊的声音。
绕过庭院小路蜿蜒的拐角,花蓉和知遥并肩而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知遥穿着嵌着颗颗珍珠的玄色纱裙,走在花蓉身边,步态雍容而又高贵。
花蓉依旧是白衣青袍,头顶簪冠,还是前些日子时拂晓去专程给他买的。
知遥盈盈行于花蓉身侧,面含桃色,轻笑着开口道:“仙尊若实在不喜流芳派嫁于你的那位姑娘, 何不与之和离?”
时拂晓心口一紧, 忙看向花蓉,却见花蓉微微蹙眉, 叹息道:“本尊身为上古仙尊,自是不能弃人于不顾。”
知遥眸色间闪过一丝失落, 随后笑着道:“可惜遇到仙尊的时候, 仙尊身边已有了人, 是知遥无福。”
花蓉侧头,低眉颔首,目光投向知遥,神色是那般温柔, 而又充满欣赏:“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如你这般的女子,才是本尊心中欣赏之人。”
知遥听罢含羞,面上笑意盈盈:“仙尊过誉了。”
随即, 二人又聊起了知遥这些年为露华派所做的一切,知遥半谦虚半炫耀,而花蓉也恰到好处的给与意见和赞美。
俩人的身影, 渐行渐远。
二人离去,时拂晓抱着双腿,坐在了巨大的珊瑚后。她望着自己的脚尖,眸色暗淡。
本该在黄金台处理仙盟大会一事的花蓉仙尊,眼下却出现在瑶台,本该在仙府中修炼的她,恰好也被人弄来了瑶台。
知遥故意的也好,旁人要害她也罢。
把她弄来这里的人,目的就是让她看到方才那一幕。
时拂晓颓然地笑笑,如果这个人的目的,是让她知难而退,那么她成功了。
她知道了花蓉仙尊对她真实的想法,无论对方是故意还有无意,她能给出的反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原来即便自己变成仙女,嫁了这天上地下最耀眼的人,她依然是那个碍人眼的。
心揪在一起,一阵阵的抽痛着,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下。
即便心里像压了一块棉花一般难受,时拂晓却还是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纸笔,还有之前在掌命洞府前用过的小桌子。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铺开纸张,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君若无心我便休![注1]
纵然她满心满眼都是花蓉,可她却不愿卑微的占着这个位置遭人嫌弃。
她也没有想要报复的心,故意占着这个位置恶心知遥。她和花蓉仙尊成亲,本就是个意外,她嫁他时,只以为他是块大木头。
而花蓉仙尊,成亲前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只是就那样,将无法与人沟通的花蓉塞给了她。
这对他,本就不公平。
和离书上写下的每一笔,时拂晓都感觉是一道划在自己心上的伤痕。明明那般不舍,却又只能选择离开。这种感觉,就像是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要被生生撕裂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完这封和离书的,只感觉自己的眼泪,也随着这满纸的墨迹干涸殆尽
写完和离书,时拂晓将东西都收回了乾坤袋。
她拿着和离书,往花蓉和知遥刚走过的方向走去。
若不出她所料,现在她应该能走出这片庭院了。
果然,这次没有再出现鬼打墙一般的怪异,她顺利地走出了这座庭院。
庭院只有一条往外走的路,顺着这条路走过去,想来她便能见到花蓉和知遥。
走出庭院,时拂晓在蜿蜒小路尽头的一处庭院里,见到了相谈甚欢的花蓉和知遥。
时拂晓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待她走近,相谈甚欢的两人终于看到了她。
花蓉微微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时拂晓已收拾好情绪,笑笑道:“有人想让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不过也不重要了……”
时拂晓全程没有看知遥一眼,她将和离书放在厅中石桌上,推到花蓉面前:“晚辈仍然感谢尸灵谷仙尊救命之恩。但晚辈自知平庸,配不上仙尊,想来这封和离书,能让你我二人都得到解脱。仙尊不必再为责任烦忧,我也不必再日日纠结仙尊作何想。”
花蓉看看那封和离书,眼里漫过一丝歉意:“委实抱歉。”
“大可不必!”时拂晓出言反驳。
她生平最厌旁人向她道歉,这意味着被放弃、被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纵然事实确实如此,可她也不爱听,打心眼里排斥。
说罢,时拂晓向花蓉行个礼,转身的刹那,目光复又在他面容上扫过。这张当初惊艳了她整颗心的面容,终究不属于她。
目光一扫而过,时拂晓走出小亭,御云离去。
御云飞在墨海上空,带着腥气的海风拂过她的鬓发。
今日离开墨海之后,从今往后,花蓉再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
他或许会同旁人携手走在一起,跟旁人说曾对她说过的话,做和她做过的事。
仅仅是这般想了想,时拂晓心间便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到她身子不自觉的曲蜷起来,她捂着心口跪倒在云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落下
而方才的小亭里,知遥抬手,“花蓉”身上的术法消失,折允将和离书推到知遥面前,含笑看向她:“恭喜女君得偿所愿。”
知遥看都没有看折允一眼,拿过和离书起身去了女君殿。
折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
知遥在女君殿,约莫又等了一个时辰,方才见蚌里闪过一道青光,花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密室里。
知遥忙上前轻唤:“仙尊……”
花蓉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似是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离若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委实给他带来了庞大的冲击。
他从来没有想过,朝夕相处五万年之久的水之尊离若,心中竟然藏了这么大的秘密,与他所认识的离若,差别竟如此之大。
而他……留下仙身,拥有神魂,竟是承了离若如此大恩。
水之尊至智,至智 花蓉心间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良久,他闭目一声长叹,慧极必伤啊
半晌后,花蓉睁开眼睛,伸手将存有离若记忆的那枚蚌,收到了自己的虚鼎中。
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花蓉没有多留的想法,也没有向露华派道谢的想法。
毕竟,露华派自离若而来,他们承离若之恩,替离若守护,是他们天然的责任。
花蓉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个知遥,抬脚便走出了密室,径直往外走去。
知遥见此,忙小跑上前几步,追上花蓉,急言道:“仙尊,您入离若仙尊记忆的时候,流芳派小修时拂晓送来了这个。”
一听时拂晓的名字,花蓉停下来的脚步,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落在知遥面上。
那眼神,同看一个普通的神兽没有差别。
毕竟,与花蓉而言,除了时拂晓,让他从好奇到觉得鲜活之外,他这么些年来对众生的看法是一样的,人和神兽在他眼里都是众生,没有区别。
知遥将手中的和离书递给花蓉,说道:“时小修忽然送来了和离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遥同仙尊说的话比较多,仙尊又突然到访露华派,叫时小修误会了什么。”
和离书?
花蓉闻言蹙眉,眼中流过一丝慌乱的不知所措。
他伸手接过,待看清时拂晓字迹的刹那,心间那如万蚁啃噬的剧痛再次袭来,可又恰到好处的转瞬即逝。
花蓉看着那封和离书愣神,神色似月色茫然。
心中那遗失了什么的空洞感,在此时更加强烈。
知遥知道花蓉喝下了离若仙尊留下的忘情水,便开口道:“知遥虽然觉得可惜,但若仙尊对时小修无意,这封和离书于时小修而言,也是解脱。”
于她而言,也是解脱吗?
花蓉望着那封和离书,久久不能回神。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之后小姑娘和自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忽地,花蓉收回那封和离书,看向知遥道:“离若留下记忆,为何本尊化形之时你不说,等到今时今日才告知本尊?”
知遥早已想好了对策,行礼对花蓉道:“毕竟是离若仙尊的秘辛,整个露华派,也只有历代女君传承守护,旁人并不知晓。自仙尊化形,无论何时身边都是一群人,平时也有时小修在,知遥没有机会开口。”
花蓉没再多说什么,可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仙界密语传音的方法又不少,这个说法,委实没有说服力。
又恰好自己入离若记忆时,时拂晓送来了和离书,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想抓紧回去。
花蓉忙往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忽然感觉到,自己在时拂晓身上下的契,连着他的心强烈地震动起来,这是危险的预兆。
花蓉忙看向知遥,问道:“拂晓来瑶台,可有带九尾墨狐?”
“没、没有……”知遥把人弄来的,特意避开了九尾墨狐。她想起折允,似是意识到什么,忙问:“时小修可是出了事?”
花蓉眉心深蹙,移形换影追着时拂晓身上的契而去。
知遥见花蓉离去,忙跟着追上。定是折允从中作了什么,若因此事伤及时拂晓性命,她如何担负得起伤人害命的因果?
下一瞬,花蓉的身影出现在瑶台千里外的墨海海面上,身形刚显,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并随着九尾墨狐的嘶吼传来。
花蓉定睛看去,但见九尾墨狐,正对着一座半人高的塔发动攻击,似是要将那塔打碎。
花蓉墨色沉了下去,那座塔他认得,是当年斩霜闲暇时造的法器之一,名曰浮屠塔,又称命塔,现如今应该由煊赫派保管。
此塔为困守型法器,但浮屠塔与寻常困守类法器不同,非正非邪。
若人被困在浮屠塔中,会失去塔外的所有记忆,而浮屠塔,又会编造一个新的人生给困在塔里的人。
这段人生,浮屠塔会根据人心中最恐惧的一切而建,会一点点的,让困守其中的人走进浮屠塔布下的圈套中。
倘若塔中人,最后没能通过浮屠塔的考验,心生邪念,浮屠塔便会正大光明的将其诛杀。
当年斩霜造下此塔时,坤赋便编排过这塔不讲道理,以人心中最恐惧的一切为诱饵,等人家受不了就诛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