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迟一愣,他自认在与童仲的周旋中出了不少力,现下不免因千面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恼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千面气笑了,对着地上扶世门长老的尸体扬了扬下巴,“不是你自作聪明带着这蠢老头来偷袭?让天下苍生买账的人是你,若不是你们冲动使用暗器,便不会激怒无拘,现在你还好意思怪流照?”
“你脸怎么这么大啊?”
毫不客气的谩骂入耳,岁迟原本的恼怒转为了尴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使了十成十的力把无拘震退几步。
从前曲寒音曾说,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千面如今深觉有理。
譬如无拘,论修为是决计挡不住这么多修士的,可他没有后顾之忧,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杀戮,一旦被激怒,是如何也牵制不住。
再者,修士的灵力尚有耗尽之时,被炼化的傀儡却是能永生的存在。
只有把那颗“心”给尽数破坏,才算了结这傀儡的生命。
然而无拘胸口处硬如玄铁,除非上好的兵器刺入,才有几成毁坏的机会。可问题是,连岁迟这样的境界都难以用剑伤到那处,难度可见。
僵持间,千面一咬牙,与岁迟合力击倒无拘,正要趁机朝他胸口刺剑,然而将将抬起手,已经有一柄剑从远处而来,带着破风声钉在了无拘左胸上。
“流照……”千面哑然,乃至一时松了手。
岁迟亦是一惊。
两人都慢了手上动作,唯独流照剑决然一般,发了狠地钻。
无拘的胸口如铁般硬,流照剑身也硬,如磨刀般一点点推进。
不一会儿,没入血肉的剑刃多了些,剑身上也豁开了几道口子。
千面看见有血珠从剑尖淌下,与之俱下的,还有剑身上掉落的如露水一样的水滴。
那是流照的泪。
“流照。”千面红了眼眶,“我来吧,流照。”
说着,千面颤抖着伸出手,欲要握上剑柄。
“锵——”剑鸣声起,流照剑剧烈晃动一下,再发力时,已能顺利刺破那如铁皮肉。
她亲身贯穿了无拘的胸膛。
那个骄阳明媚的下午,她从受欺负的姑娘那里挑了这个傀儡回来,如今却也由自己毁掉他的心。
“对不起,无拘……”哽咽的声音响起,流照重新化坐人形,靠在无拘身上,低喃道:“我不想你变坏。如果你一定要变坏,那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是我……是我没有教好你。”
无拘从心脏被毁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奇怪的是,明明他心脏俱碎,流照却在此时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跳动,几近僵直的无拘缓缓抬起手来。
“你打吧。”同样虚弱,满身是伤的流照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往日都是我欺负你,这次许你打一次。”
不知无拘是不是听懂了流照的话,果然将手放下。
手掌落在头上,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流照茫然地抬头,却见无拘把手在她头上停了停,又缓缓移至开了口的胸膛上。
“这里、疼,流照……疼。”
流照泪水如决堤奔出。
鼓噪的风中,他听到无拘将断的喘气声;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无拘也在看她,凶丑凶丑的傀儡竟微微勾了勾嘴角。
无拘……在笑,无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笑。
“无拘,你笑了。”流照知道自己和无拘的时间都不多了,努力忍住眼泪,也朝无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
“流……照,流照。”都这么久了,无拘还是那样笨,就连想要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只会无意义的重复。
流照静静听着。
千面在一旁以拇指揩了揩眼角,一言不发。至于岁迟,更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忽然,无拘另一只手忽然摸索什么东西似的动了动,也抬了起来。
“流照!”千面见状,第一反应是怕无拘欲伤流照,出声提醒。
只是他多虑了。
无拘此时很清明。
他抬起的手落下时轻柔无比,拿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了流照的脑袋上。末了,还笨拙地抚了抚。
可惜他手太大,手里的物件又小,才放上去就滚了下来,掉到自己的胸膛上。
血腥味中有浅淡的香气飘入,流照看清了落在眼前的物件——
一朵小小的、险些被无拘大掌捏蔫了的野花。
“给流照梳头……戴花。”无拘一字一顿的,像是刚学说话的孩童,语气里隐隐藏了些骄傲,“不惹、流照生气……我会。”
他固执地把野花捡起来又缓缓放到流照头发上。
“流照……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