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墙没了,他抬脚迈进去,窸窸窣窣间,一个孩子从稻草间坐起来,开口问,谁?黄公站在庭院里,想不到有人,没回答。
孩子冲稻草间另一处说,娘,有人。
孩子阿娘侧了个身,不说话。
孩子习惯了,就转头对黄公说,家里一粒粮食也没有,偷不着。然后就又睡下。黄公有些哑然,在院子角落寻了块平地,斜靠在几块石头上,渐渐睡去。被唤醒时,天光大亮,那个阿娘带着孩子,谨慎卑微,正打量他。
黄公说,你们醒了?
孩子阿娘像审贼,你是谁?
黄公打量着破败的宅院,这是我家。
孩子阿娘说,这原先不是个狗窝么?
黄公说,谁是狗?
孩子阿娘说,被官家杀吃了。
黄公又看着孩子,说,当狗窝之前,肯定是住人的,我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住在这。
黄公手撑在地上,站起身说,只有你们两个?你夫家呢?
孩子阿娘说,死了,战死的。
黄公说,谁的兵?
孩子阿娘说,不知道,到处都有兵,分不清。
黄公说,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天,回家来等死,要是你们还想住在这,就答应我一件事,我死后,埋在房后的那颗松树下。
孩子脑袋很大,身子很瘦,像支撑不住似的,问,我一直住在这,从没见过你,你怎么说是你家呢?
黄公转头问孩子阿娘,他叫什么?
孩子阿娘说,貛儿。
黄公问,你呢?
孩子阿娘说,韦菩提,叫菩提就行。
黄公说,信佛?
菩提说,又不是自己取的,爹妈信。
黄公牵过貛儿的手,轻车熟路,到一处房内,捡了块瓦片,把墙上的烂泥刮掉,显出的不是字,是画,小人画。黄公看见画,自己也跟个小孩似的傻笑,说,这是我画的。獾儿歪着头看,画的是两个光膀子的力士,穿着犊鼻裤,头上戴着幞头,搂着摔。
獾儿问,这画的什么?
黄公说,力士,角抵,相扑,听过么?比谁力气大。
獾儿说,听过,没见过,你是力士?
黄公说,你看我像吗?獾儿伸手在黄公胳膊上捏了一把,说,我娘说,肉瓷实的力气就大。黄公自己也捏了一把,软塌塌的,说,年纪大了,瓷实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