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我若有所思。「可你要干什么呢?」我问他。

「这是康平延的儿子。」杨曳指着怀里的孩子说。这孩子瞪着眼睛,望向我,不只是嘴巴,他耳朵也听不见。「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聋又哑,康平延总觉得是轮回报应。他知道,自己一死,这样的世道,孩子怎么活下去呢?思来想去,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够这孩子不受打扰终老。我答应他,将这孩子养到十五岁,会吃会穿会耕田,我就砍断桥,下山去。」

「他现在多大?」

「刚满五岁。」

「整整十年。你熬得住?图什么?」

「一诺千金。」

我佩服他。这几天,我们把寺里打扫干净,杨曳带了两把利斧,恭敬的供在断尘龛里。擦了擦蒙尘的佛像。他带的东西很多,锄头、凿子、种子、火燧、麻布、针线。细致的像女子。还有一些认字书。既然一辈子不下山,认字有什么用呢?可孩子看得津津有味。我暗中想,若是他从现在开始,终生就在这峰顶上,春去秋来,每日每夜,静坐空堂,耳边永远无声,他会和常人一样孤寂难捱吗?我竟觉得有些残忍。这样孤苦寂寂活下去,甚至不如狠心一刀,早早让这孩子脱离苦海。我不知他的阿爷康平延用多少时间才做出这决定。等两个月后,伤痊愈了,我和杨曳相扑一场,下山去,我可能就是这孩子此生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只有飞鸟能登上峭壁。我窗外能望到大殿屋脊,屋脊尽头的石鸱尾,是一只隼的落脚地,每日拂晓,它会静驻半个时辰,梳梳羽毛,打个盹,四处望,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从不惊扰它。天光将屋内半壁照亮时,它扑棱棱飞走,我穿衣起身,再见是下一日。

这一天隼没有来。其后的日子也没有来,死了吗?可能吧。这一天,山门里闯入了生人,十几个败逃的唐军在起义军的围追上,来到了藤桥的这一边。我闻声冲出门外时,乱箭齐发,几支箭从头顶飞过,没入草中。我四处寻找杨曳的踪影,望见他站在房顶上,头顶烈日,望着远方,我喊他,说,「山门外有唐军和起义军在交战,怎么办?」他看我一眼,对我所说的话漠不关心,也不理我。在他脚下的大殿中,孩子用一只沾了水的笔,在地上写字,什么也听不见,眼中只有几行水渍小楷。这一天的一切事情都变得如此怪异。我莫名心慌。忽然,我听到了什么声音,我奔至山门,见到对面崖上,有三十多个黄巢的兵,被拦在桥一端,僵持不下,四五人便各自抽出长刀,一拥而上,咔咔几声,藤桥摇摇晃晃,在崖上荡出一条线,被斩断了。像一阵闪电划过。这里彻底成了待死的孤峰,绝壁。

我环顾四周,一切都开始旋转,颠倒,越转越快,直到被一阵声音喝醒。

「你是干什么的?」

我抬头看,一队唐军站在我眼前,多数只剩半甲,还绑着几个起义军俘虏。带头的是一名队正,四十来岁,缺一颗门牙,说话漏风,臂膀、肩头,很多地方都带血,瘦长,脸上蓄着不短的胡子。他提着刀,问。

「哪里能下山?」他问的很轻描淡写,哪里能下山?他还不知要面对何等境地。我没回答,不过他的话让我抓住一些希望,我在想,事情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杨曳,找杨曳,他一定知道如何下山。他知道很多这寺的往事。我赶快转身去找杨曳,却已不在屋顶,我向寺外跑去,唐军以为我要带他们下山,一边让我慢一些,一边紧跟在身后,我望见杨曳坐在崖边,怀里抱着那孩子。我喊他,杨曳回头,他问我说,「桥断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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