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羊说,「下山的路在哪?不然,我们杀了这孩子。」
我至今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我们将孩子看押起来,逼杨曳就范,因为我的背叛,形势发生了逆转。其后一段时间里,我们占据了上风。我们把杨曳关起来,将那些粮食分了,大快朵颐。我没有他们那么饿,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下山而已。我不许他们伤害那孩子,杨曳没有任何挣扎,任由我们把他捆起来,我每天去送饭,负责和他谈这件事。
「你现在只能用下山的路换这孩子。」
「不可能。说出来,就等于杀了他。」
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绝峰,下去的人,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上来的想法,谁会稀罕?只是为了让人不能打扰这孩子,实在太牵强,我绝不信。我只能想,这寺里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秘密?想了很久,想不出。我开始渐渐体会饥饿感。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起初,会变得狂躁,毕竟此时还有力气。但很快,本能占了上风,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找一口吃的。随着体力消耗,身体变得虚弱,一切感官都被调动来解决饱腹问题,连表达情绪的力气都是一种奢侈,反倒是极端的冷静,像蛰伏的猎人,等待猎物出现,就拼了命扑上去。会去尝试一切可以下肚的东西,只要它能咽下去,只要它能填饱肚子。这是随着杨曳的粮食渐渐吃光后所有人的感受。但我比他们少了一个底线,我还没有吃过人肉,我极度惶骇,一旦忍不住也突破这个界限,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什么怪物。我对杨曳开始步步紧逼,对他施加一切肉体上的折磨,从他言语羞辱我,嘲讽我被什么摸不着的东西要挟开始,我给了他一拳,再之后,我在两种情绪中不断挣扎,我加大力气,把他眼眶打的开裂,牙齿混着血吐出来,我的手臂在颤抖,力度更大,我越害怕,越用力。我害怕他挺到死也不说,他以一种不畏生死的凌然面对我,咬紧牙关,露着坦然的笑,看着我失去理智,愤怒地挥拳,这更让我倍感耻辱,像在嘲笑我不过是个匹夫,嘲笑我不管是相扑还是此刻对生死的选择,都无法战胜他。「我能坦然赴死,你敢吗?你打得越厉害,越证明你是个怕死的懦夫,你永远也扑不倒我。」那张脸上分明在说着这样的话,我有一种浑身充满力气却无处发泄的痛苦,他咳嗽着,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我脸上满是泪和鼻涕,那双手举在空中,我感到绝望,知道靠它们有一个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求求你,我求求你。让我下山吧。」我跪下了,我求他,我把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额上也满是血。杨曳看向我的眼神,分明我已卑微到尘埃中,我不再配做他的对手。
「我轻轻丢出那片瓦,你们就跪倒在我膝下,你们怕的不是我,你们怕的是生死。你信命吗?或者说是轮回。我信。少不更事的小沙弥,被遗弃的婴儿,从未见过山下的美好,这种尘世的诱惑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大。这寺早非与世隔绝了,听说这里有神迹,多少达官显贵求着来送金镀佛,不受香火,是,只受金银。小沙弥受不了修行的清苦,偷了寺里的钱下山消遣,被抓回来当众鞭打,皮开肉绽。小沙弥年月日增,眼见僧人们都是道貌岸然,蝇营狗苟的假慈悲之辈,怀恨之心与日俱增,恰逢乱军造反,便纠结反贼,以金银利诱,带人将山门屠戮一空。这小沙弥还了俗,没有什么康平延,只是我杨曳而已。」
杨曳看着我说,「所以我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只是你们,我从来也没打算下过山。没有什么十年之约,说十年,是想用十年来下定决心,留在山上,还是死在尘世。」
「你要死在山上,来赎罪。」我喉咙像含了沙子,「我们是陪葬?」
「我会死,怎么死都是命中注定,我扑不倒命,这是输的代价,无论如何我都接受。」
杨曳闭上眼睛,从这天起,再也没有说过话。那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带他来山下,迎接的是一种漫长孤寂的死亡,我明白了他为什么那天说「天意,天意」。天意难道就是让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也死在这峰上?我对杨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弃,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滔天怒意,让我和其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我们要报复他。我们百般凌辱他,先是用刀割下他的脚趾,杨曳不开口,便一刀刀割他身上的肉,一节节剁去他的手指,杨曳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直到两只手都成了光秃秃的肉团,我们割去他的耳朵,割去他的鼻子,当面煮熟,吃下去。杨曳仍然不为所动,我们意识到对他本身的施虐决不能让他屈服后,将目标转向他的孩子。用同样的步骤,在他眼前依次将孩子的身体部位割下来,一节节手指,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耳朵,一个哑巴孩子只能用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古怪声音来痛苦嚎叫,杨曳闭上眼睛不看,我们就割下他的眼皮,两只滚圆的眼珠只能直愣愣地望着那孩子被分割,他依旧沉默。直到那孩子被凌辱致死,被剁成一团肉块,我们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杨曳屈服,也没有更残忍的东西来刺激他,他那双眼睛散发出的骇人气势让人无法忍受,便用刀剜掉了他的眼,只留下两个黑红窟窿。我们把孩子煮成一锅肉汤,要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下去,杨曳咬紧牙关,我们就敲掉他的牙齿,用一只木棍把肉块全部捅进他的喉咙里。我如实说出了当时的场景,我无法解释我们此时的所作所为,这些残忍也只是为了残忍而残忍,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在这种行为中消解愤怒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