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钟朗上身穿着灰色西装,下身着米色西裤,偶尔会抬腕看一眼手表:“你赶时间吗?”
他好似清嗓子时顺便问候。
“税务局工作人员下班之前就行。”
时晴坐姿僵硬,紧紧抱着文件袋和自个儿的小方包,目光基本在窗外和副驾驶的座椅屏幕之间逡巡,绝不会落在钟朗身上。
“哦,”钟朗又顿了顿问,“你还在写吗?”
时晴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回答:“会写。”
“网上都已经看不见了,你还写?”
“我先存稿。”
“有意义吗?”
“……”时晴沉默了小会儿,“其实朗总你根本没看过……那个,你为什么就这么介意?不看不就行了吗?何必呢?”
她紧张地抿了下唇,依旧没看钟朗。
钟朗是没看,可那些内容偏偏就爱往他脑子里钻呀,他也不想啊!
钟朗不能承认他知道小说内容,因为会被人误会他看过那本小说,从而被断定喜好太低俗。
车里的氛围一时沉默,阳光从窗外倾泻下来将时晴包裹,在她的周边镶上毛茸茸的金边。
从钟朗的角度看过去,时晴的形象浪漫地与梦境里的小师妹重叠在一起,他的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小说里的内容,譬如小师妹在雪后阳光里回头看他。
他赶紧偏过头,心跳在那刹那有一丝乱套。
钟朗皱眉,内心暗骂揣测:该死,这女人到底有多自恋才会把自己当成女主角写进书里?写进书里就算了,还要来点三角恋玛丽苏桥段,让所有的男人都围着她转?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让男主魂牵梦萦求而不得?她不会精神有问题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干巴巴地开口道:“只敢在虚幻世界里报复别人是懦弱的,你还是不要写了吧?”
时晴眉尖跳了一下,正式偏头看向他:“可在现实社会里这样是犯法的。”
“……”
呃,好像也对。
钟朗:“那,换个名字?”
时晴:“不换。”
换了代入感就不强了,代入感不强就可能会心疼男主了,心疼男主就会舍不得虐他了,舍不得虐可还行?不行!
钟朗无语地抬手扶着太阳穴,又以探究的态度问:“你们脑子里的故事会什么这么多?”
时晴脱口而出:“看的书多。”
同时她又尴尬地咳了两声找回补:“我的意思是,看的这类型的小说多。”
和老板比谁看书多,这不班门弄斧吗?
“哦。”
钟朗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不需要时晴的解释,因为他压根没认为时晴能看高端书。
“我的意思是,这种故事写多了,精神上会不会出现问题?毕竟你们在写作时可能会精分。”
这话时晴听懂了,钟朗是在拐弯抹角说她有病。
“不会,”时晴尽力维持着礼貌笑容,“如果有病我会辞职的,谢谢朗总关心。”
“不谢。”
钟朗竟然还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虚伪的感谢。
时晴的笑容刹那就凝滞了,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就是这个厚颜无耻之人将她送到了税务局,并且还超级反常地加了她微信好友,嘱咐她办完事吱一声,他也可以顺路送她回公司。
时晴第一次到税务局报税,对流程不大熟悉,所以多耽搁了一个小时左右,她以为钟朗已经走了,可没想到人家还真在等她。
钟朗下车溜达后倚在副驾驶车门,阳光温和地洒在豪车和他身上,他戴着银框茶色太阳镜,举起漂亮白皙到发光的右手冲她打了个响指:“上车吧。”
“哦好。”
时晴紧靠着车窗,脑海里忍不住胡思乱想钟朗对她好的目的,于是一个温馨浪漫的傻白甜故事应运而生。
堂堂总裁暗恋女下属,但因为身份悬殊一直没有合适的接触机会,终于在一次意外里,总裁幼稚地报复了一下女下属,女下属又刚好是一个作家,于是女下属就把总裁写进小说报复,总裁因为尤其留意女下属,所以才会知道女下属以他之名写虐文,他便计上心头,以威胁女下属删小说为由多次接近打听,甚至为了和女下属同乘一车,专门让秘书拖延女下属出电梯的时间。
时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而且还没找出一丁点bug,直到钟朗走进总裁专用电梯的刹那才把她的幻想戳破了:“我建议,你把你电脑上的存稿也都删掉。”
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时晴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所以,钟朗的真实目的就只是想让她把所有现存的关于小说的内容都删掉。
呸!过分。
她回到格子间工位,又惊奇地发现办公桌上有一杯芋泥奶茶和一份火山熔岩包,而且都还热乎着。
“谁放这儿的?”
她问周边的同事。
对面的同事撑了个懒腰举手:
“我帮你拿进来的,不是你叫的外卖吗?”
时晴摇摇头,满脸疑惑地坐下,这时手机里有一条微信好友验证消息:我是唐糖。
她赶紧通过验证,下一条消息也是唐糖发送:“乐乐茶是我买的。喜欢吗?我也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叫外卖时帮你也叫了一份。”
时晴:“……”
她没有一丁点惊喜,反而脑子里一团乱麻,钟朗和唐糖到底是一条战线上的吗?这些难道都是为了让她删小说才使得阴谋诡计?
至于吗?
又或者……真正有病的人是钟朗?
时晴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插上奶茶吸管猛吸了一大口,舒服、好喝,旋即她又心满意足地向蔡佩兰汇报工作。
钟朗直接回到办公室并顺口吩咐唐糖泡杯咖啡,周然见机跟上唐糖,两人在茶水间悄悄聊天。
唐糖:“时晴的喜好,你打听得没问题吧?”
周然自信满满:“你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唐糖挑了下眉,开心地勾了勾唇角:“那我和她应该会合得来。”
“你为什么要打听她的喜好,是朗总的意思吗?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干了,而且保密工作还做得滴水不漏,别人都以为我想泡她了,但你知道的,Candy,我心里只有你。”
周然含情脉脉地看向唐糖,唐糖双臂枕胸,朝上瞄了他一眼直接忽视:“小周,别胡说八道,也别胡思乱想,我和时晴交朋友是出于个人意愿,你别瞎打听,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就憋着,小心因为太八卦被开除。”
“……”
时晴六点离开公司,一切都和平常差不多,家和公司两点一线,偶尔会帮邻居包靓妹遛狗。
钟朗反复确认小说已下线,但每晚十点那些伤心肝脾肺肾的情节仍然会涌进他的脑海,害得他只能在十点之前洗澡,然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安心等待剧情的摧残,就跟宅女追剧似的没完没了。
为了弄清这种莫名其妙的联系,钟朗每天的加班工作就是亲自跟踪时晴,可他发现时晴的生活非常单调,人际关系就只有隔壁养狗的邻居和楼下的研究生学弟,除了家和公司,她大不了去超市买点零食水果和速冻食品等等,偶尔也会买些猫粮狗粮,喂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流浪狗。
至于周末,钟朗能在时晴楼下的小区咖啡馆待一天都见不着她出门。
某天,钟朗下班后习惯性地跟踪时晴,他停好车尾随她进入超市,也许是出门没看黄历,他跟着时晴刚走到超市外面,就被一个大婶给拽住了衣袖。
大婶一头泡面卷发,面色不善凶神恶煞、膀粗腰圆力气挺大,她一双爪子死死攫住钟朗的胳膊,扯着嗓门喊:“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他,他是个偷窥狂,一直跟着前面那小姑娘呢。”
钟朗嫌弃地想要掰开大婶的爪子,却发现无从下手,只好咬了会儿牙,攒着眉毛着急解释:“大婶,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没跟踪任何人。”
大婶:“少狡辩,那你为什么进了一趟超市却什么也没买?咱们小区里有摄像头呢,你别想抵赖。”
钟朗:“我……”
在钟朗和大婶你一言我一语地纠缠时,两名片儿警和走在前的时晴听到动静来到他们面前。
时晴看见钟朗就头疼,没想到对方竟然怪癖这么多,先是千方百计让她删小说,现在又尾随跟踪。
大婶邀功似的对时晴炫耀:“小姑娘,这男人跟踪你,被我发现报了警,你啊……警惕心太弱了。”
时晴撇嘴睨了一眼满脸愁苦的钟朗,牵强地提了下唇角:“谢谢你啊,大婶。”
“不用谢!”
大婶大手一挥,终于放开了钟朗,钟朗嫌恶地抹平被大婶扯皱的衣袖,眉间愠怒明显。
“警察同志,这人跟踪癖、偷窥狂,你们一定得把他抓起来好好审一审。”
警察同志很年轻,审视的眼神从他们仨脸上扫过:“大婶,公民有公民的权利,我们不能随便审人……说吧,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钟朗难堪地舔了下唇瓣,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时晴。
时晴努力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警察同志支吾:
“我们……没啥关系。”
钟朗立即瞪圆了双眸,又气又无话可说。
警察同志注意到钟朗的表情,蹙眉又问时晴:“你们确定不是赌气的男女朋友?”
时晴被吓了一跳,她还没开口,大婶先急了:“警察同志,你别以为他们看起来登对就被迷惑了,现在欺骗小姑娘的男人都是帅哥。”
时晴:“……”
警察同志抬起下巴指着她:“问你话呢?你们是恋人关系吗?”
时晴忙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不是。”
她差点结巴。
钟朗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气得磨后槽牙。
警察同志:“行了,那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时晴:“啊?”
钟朗胸口卡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他抬手无语地捏着鼻梁,与满脸问号的时晴以及多管闲事的大婶一起挤进了逼仄的警车后座。
对于坐惯豪车的钟朗而言,被两个女人挤在中间,其中一个还是嘴巴跟上了机关枪似的,一路突突突说个不停的大婶……钟朗手肘撑在大腿上,郁闷地撑着额头。
这么一折腾,他们从派出所被放出来时已经是晚上9点。
该区派出所离时晴住的雅亭公寓很近,骑单车回去半小时就能到。
夜风里裹挟着丝丝热气。
钟朗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下,他左手插在西装裤兜,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命令司机小张半小时之内到这里接他。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偏头就看见时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钟朗面无表情:
“你看着我干什么?”
时晴小声骂了一句“衣冠禽兽”,然后拿着手机准备走向共享单车位。
“喂,你刚骂我什么?”
钟朗不满地走向她。
“别过来,”时晴忙伸出手臂,阻止他的进一步靠近,“朗总,我们得保持距离,否则我要是喊一声,警察同志马上出来把我俩又逮进去录口供,我的时间不打紧,但你贵人事多,耽误了可不好……我先走,你可别再跟着我了。”
钟朗:“……”
他双手插兜,只是无奈地看着她,时晴见他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赶紧跑掉。
27年来,钟朗还是头一次被异性当作变态敬而远之,他明明知道是那本小说搞的鬼,偏偏还哑巴吃黄连没法解释。
和不相干人解释?人家只会把他当神经病。
和时晴解释?恐怕不止会被当成神经病那么简单了,说不定更会滋生小说里的罪恶。
时晴要是知道她的小说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烦恼,估计只会变本加厉逼死他吧?
钟朗越想越可怕,不禁打了个冷战。
小张看了一眼后视镜:“朗总,需要把冷气调小一点吗?”
“不用。”
钟朗摆手,他下定决心,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绝不能将小说的影响告诉时晴,否则不授人以柄吗?
当晚十点,钟朗照例躺在床上,心如死灰般等待剧情的摧残。
时晴的剧情非常与时俱进,十点钟准时写了一段男主跟踪女主惨被暴打的内容。
12点钟时,钟朗“啊”了一声清醒过来,他坐在床上猛烈甩了两下头,然后又灵活地动了几下胳膊和腿,虽然明知是噩梦而已,但他还是觉得哪儿哪儿不舒服,浑身酸痛发麻,就好像在现实生活中真的被人毒打了一顿。
自这次跟踪失败后,钟朗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行动,便高价请了一个私家侦探尾随,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而时晴每天上班看到钟朗相关都脊背发凉,下意识地与周然也保持距离。
至于唐糖?
那姑娘太热情了,和她也确实兴趣相投,一来二去关系熟络得很快。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时晴居住的8楼。
私家侦探不靠谱,发给他的照片全是他了解的,而拍屋子里的情况又属于侵犯隐私,违法行为容易惹官司。
钟朗纠结了几天后打算亲自到时晴家到处看看。
时晴所居住的公寓楼每层有四户人家,8楼除了她和包靓妹,还有两套房,一套空着没人租,另一套住着一对情侣,但两人是背包客旅游写手,经常不在家。
所以,当包靓妹看到电梯里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玉树临风的帅哥时,便立即反应过来他绝对是时晴的桃花。
“帅哥,来找Sunny?”
钟朗惊了一下,没想到会碰上时晴隔壁养狗的邻居,他下意识地垂眸,幸好邻居没把狗牵出来。
包靓妹左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时髦的雪白梨花烫发梢,戴着蓝色美瞳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眼睫毛密而纤长,缺点就是……忒假,比她的假发还假。
毕竟包靓妹的年龄摆在这儿,仔细看脸上卡粉还比较严重。
“呃……应该是吧。”
钟朗礼貌笑着点了下头,猜到“Sunny”应该是邻居给时晴起的英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