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他醒来,走出那方不小的营帐,朦胧未亮的天光下,入目是数不清的羊骨和随处可见的闪着寒光的刀剑。
他以为这是炼狱,逃到了小坡上,发现一丛雪白的兔子,它们鲜活可爱,不像是地狱里的生灵。
如今他又见到了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更加确信自己尚在人世。
人既然活着,总要有个姓名和身份。
我是谁?楚韶穷思竭想。
淮祯见他眼神放空,眉头紧拧,像极了五六岁时在国子监被先生考校课业又恰好不会的自己。
这种因为无知而催生的愚钝是装不出来的。
裕王确信他是真的忘了个彻底,正打算用编好的说辞把楚韶套进去,这时吴莽带了军务赶来,他看了楚韶一眼,才禀报道:
“殿下,岐都的百姓知道楚韶被俘后,个个在家门口悬挂刀剑,以此抗议。”
破城灭国之后,但凡有点远见的将领都不会对无辜百姓下杀手,这样不仅会在后世史书里遭人诟病,也会尽失民心,得一个暴君的头衔。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百姓在家门口悬挂刀剑,不管是菜刀还是木剑,都是公然向正规军挑衅的举动,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军队回击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最后全城被屠,后世最多叹一句某国百姓有傲骨,无人会非议屠城的军队。
淮祯当年收服北游十二部时,也曾遇到过骨气尚在的部族,誓死不做亡国臣的平民不在少数,但无一人敢在门口悬挂刀剑示威。
要知道,裕王麾下最末流的小兵,斩杀一个平民也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玄武大炮昨夜就撤了,“屠城立威”只是淮祯为了逼楚韶出来刻意撒播的谣言。
原以为那群百姓被这么一吓就该藏在郊外不敢出来,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楚韶敢跟三万中溱正规军对抗。
这完全出乎淮祯的预料,他似乎低估了楚韶在南岐百姓心中的分量。
楚韶听到“悬挂刀剑”四个字时,伸手抓紧了淮祯的衣袖,眼中晃着担忧。
这让淮祯想起自己的母妃。
他年少时就喜欢舞刀弄剑,某一年,北游的使臣来访中溱,游氏的小王子当着众大臣的面向淮祯发出挑战。
那时北游十二部还未完全臣服于中溱,两国的小皇子打擂台,看似是孩童之间的打闹,实则事关国家颜面。
淮祯记得十岁的自己接过那柄长剑时,母妃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和眼前的楚韶,如出一辙。
他许久没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了。
“楚韶,你愿意帮我吗?”
楚韶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名字。
淮祯说:“你姓楚,单名韶,字轻煦,煦色韶光的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