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能冰释前嫌了
似乎有人在晃。
任起枝缓缓睁开眼,眼睛猝不及防被日头的光芒闪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挡,身旁便凑过来一张孩子模样的脸,替他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今日天气很好,灰蓝色的穹隆从他头顶的烈阳开始,呈圆弧状逐渐散下来,弥漫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朦胧青烟。
他二人躺在草地上,晨间的薄雾还未撤尽,沾湿了零星花朵,温润间隐约透出几分草木的气息,很淡、不及幽幽绿意,令人着迷。
任起枝逆着光瞧这孩子。
原来是任颂在晃他。
“爹爹…”任颂摸了摸任起枝的脸,小手冰凉。
为人父母,对孩子的吃穿用度总是格外敏感,任起枝坐起身来,将任颂的手包裹进掌心。
这份凉意比不上冰彻骨,又不及冬日那般萧瑟,反倒是一种平常的寒冷,在人手心里迅速蔓延。
是死人的温度。
对,对,颂儿已经死了。
任起枝捧着任颂的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回,其额头上的锁魂印记还在,手脚上的红绳也还在。
这张脸,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爹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任起枝微微摇头,略带意外、且神色迷茫。
他们之间向来没那么多话可说,父子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无形屏障,任起枝不说话了,任颂便在一旁与蝴蝶扑闹,既不走远,也不邀请自己的父亲一同玩耍。
任颂对他这个父亲并不亲昵,毕竟他是随着身为凡人的母亲长到这个年岁的。
任起枝招手唤任颂过来,任颂便乖乖回来、坐在他父亲的身边,只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不能算事事不懂,总能感觉到不自在。
他试图缓和这份不自在。
“爹爹,颂儿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你记不记得你是如何s——”
两人同时开口,谁把对方看得更重要,谁便会先噤声。
任颂手里拈着一朵刚采下的野花,他捏着那花茎转圈,扭头望向任起枝的眼神里满是明媚的光,连满天骄阳都在这衬托之下略显逊色了。
而他显然是没听清任起枝说了什么,便问道:“爹爹,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任起枝笑了笑,换了个问题,“颂儿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梦到什么好玩的?”
任颂想了想,道:“梦到爹爹用竹筐背着我,去了好多地方,就是竹筐里太黑了,颂儿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瞬间,任起枝竟是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将任颂放进竹筐里,但那份做出这个决定的酸楚却一直盘桓在心底,他道:“抱歉…爹爹能力有限,只能这样。”
“没关系。”任颂笑着拥住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道,“颂儿喜欢和爹爹呆在一起,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孩子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天真,明明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意味,却也因这份天真,为任颂说的话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
任起枝忽然有些鼻酸,他问道:“颂儿,你不会怪爹爹吗?”
“为什么会怪爹爹?”任颂不明白,“不用待在小竹筐里,能同爹爹呆在一起,还能看见天上的太阳,对颂儿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
“颂儿在这儿能说话,能看得见东西,能闻到花香,颂儿很开心。”任颂抚了抚任起枝发红的眼角,“爹爹,我喜欢这里,跟家里很像。”
任起枝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颠沛流离大半生,中年飞升成仙、荣光无限,只可惜他的少妻作为凡人,无法同他白头与共,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去了,为何而死、死状如何,无人知晓,便成为了他心中梦魇。
妻子的死早已无法挽回,但至少现在、至少在这里,好歹能同儿子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风轻轻吹,白云在天上悠哉地晃着,偶尔从云端缝隙中漏撒的日光落在父子二人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心里也暖洋洋的。
任颂问他:“爹爹,一直这样不好吗?一直待在这里,不好吗?”
“好——”
任起枝开口应了。
却也只是应了半声,便被强硬地打断了。
眼前的景色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一切美好皆化为过眼云烟,顷刻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任起枝仍旧无法自拔,即使是一声带着浓重嗓音的闷哼,也未能将他的神志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