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良琮同郑瀚玉意气相投,是多年的至交,打从郑瀚玉身残以来,陈良琮动用手中的人力财力,为其四方奔走,延请名医,搜罗药材,然终究并无奏效。
时过境迁,眼见郑瀚玉复健的希望渺茫,他便又操心起了这把兄弟的终身大事来。
因他二人实在交好,穿门过府的也都惯了,陈良琮又身份贵重不比寻常,故而他每每造访,也就不必那些繁文缛节。
微风时过,落英一二,拂过郑瀚玉那清癯俊逸的面容,落在他怀中,落寞却又静好。
郑瀚玉拈起那朵桃花,在指尖把玩,轻轻自语:“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这是诗经《桃夭》之中的诗句,陈良琮自是省得。
然则,他却会错了意,不由开口劝说:“瀚玉,做兄弟的倒劝你一句——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当初既放了她去,往日的事也就放水流。如此执着,只是苦了自己。”
郑瀚玉耳闻此言,便知陈良琮是误以为自己还念着那个女人常氏。
常氏文华,本是武英侯的嫡长女,十年前便与郑瀚玉定下了儿女婚约。
这常文华生的风姿出众,温柔雅韵,才冠京华,亦是名满京城的名门淑女。二人也是多年的情分,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两家长辈才做主许下婚约。
郑瀚玉负伤之后,常文华倒也过府探视过几次,那握着他的手,满面哀戚之态,倒也尽显情深。但随着时日推移,眼见得郑瀚玉无丝毫起色,常文华便渐渐断了踪迹。再之后,传来的便是常文华与他人出双入对的消息。
郑瀚玉沉寂了几日,便着人请来母亲郑罗氏,推掉了这门婚事。
面上是靖国公府拒绝了婚约,但实则大伙心知肚明,这分明是武英侯家悔婚,却偏要让靖国公府先开口,好不落那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名声,同时也周全了常文华的名节。
这件事,陈良琮在心底里对郑瀚玉竖大拇指,他办的干净利落,也够男子汉大丈夫,但今日看他伤怀至此,只当他还忘不了那女人,方才出言相劝。
郑瀚玉薄唇轻勾,泛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曾恨过常文华。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了她。
上一世,他虽愤懑不已,却只是憎恨命运不公。至今生,连这样的心思也都淡了。
常文华于他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既是过客,又何必徒徒浪费情感?
如今在他心底里的,是另一抹倩影。
记忆之中,她极爱穿淡粉色的衣衫,衣角上也总是绣着一枝桃花,成了那段灰暗岁月之中唯一明快鲜艳的色彩。
彼时,他还曾讥讽桃花过于俗气,但她却都含笑应下,只说她名字之中有个桃字,所以总爱绣这花朵。
她娇小柔弱,仿佛任这大宅之中的谁略使些伎俩,就能令她悄无声息的消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敢在他脾气最暴烈古怪的时候,自行请命过来照料服侍他。
她是他的侄儿媳妇,宋桃儿。
宋桃儿自请来照料他时,郑瀚玉还曾鄙夷过她的动机。她是府中最不像主子的主子,是谁也看不起的大少奶奶。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为了讨好郑罗氏,为自己谋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过来敷衍一二罢了。病中几年,这等嘴脸他见的多了。要不了几日,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就会被他的喜怒无常给哭哭啼啼的吓跑。说不准,还趁机博一把长辈的怜惜。然而,任凭他如何使性发怒,又或作践她的心意,都不曾吓退了她。无论何时,她总是带着那份不卑不亢的温婉笑意,出现在他身侧。那么娇弱的一副身躯,却又那么□□,仿佛无论什么也折不弯她。她就像这树明艳的桃花,热烈的绽放着生机。
郑瀚玉曾问过她,为何自讨苦吃,揽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没有正面回应,只笑着说:“照料病人,那有什么奇怪?待四爷好了,我就回去了。”
两人相处,从来少有言语,大多时候,都是她伴着他,静静的看着那院中的景色。
静默的岁月,竟让他品出了些许的甜意,那些早已看惯了的草木都有了不同意味。
她的柔软温润,平息了他心中那团无名怒火,正因如此,才陆续有人敢来近身服侍。
之后,他终于大好,她便再未踏入他的院子,躲避着他。即便在府中偶然遇见,也只得一句淡漠的“四爷”。
郑瀚玉晓得,这或许是对彼此最好的法子。但他更清楚,他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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