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想办法把卵子塞进孕母的肚子,哪怕事情刚办成他就被抓进牢里,他也不相信这几个人能让戴菱的血脉就这样在最后的机会里破灭。
他的宝贝女儿戴菱,也一定会好人有好报。
倪向荣果然已经全部得知朱桦的打算:“连你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孙子有什么错?”
他辛辛苦苦一辈子,自然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由后代传承下去,而不是随着他一抔黄土,全部灰飞烟灭,拱手让人。
他十恶不赦吗?
就算他真的十恶不赦,那也是为了拿捏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他天使般的女儿,只不过跟朱桦一样,跟全天下所有健全的女人一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倪向荣实在不明白何错之有。
难道就因为先天遗传的心脏病,活该放弃?
朱桦当时在电话里的表现还算沉着。
她知道邓臣历被倪向荣控制着,也没再给邓臣历发消息,只在电话挂断之前说:“你给我一天时间,冻卵具体在哪我也得再找专人去核实。”
倪向荣很大度:“三天。第一天是王沧,第二天是父母,第三天是情人,你有三天的时间慢慢找。王沧后面的视频就不给你继续发了,你最近也一直在备孕,总看血腥的东西不好。”
朱桦必须承认刚结束电话,她整个脑子都是木的,脑细胞集体罢工。
直到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再次点开那些视频。
朱桦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台灯下细细地盯着屏幕看。
看那个毫无声息跪在小方框里的人,是她的儿子。
那些早被她封存到记忆深处的沉箱,似乎终于等到合适的机会打开。
曾经关于王沧的一朝朝一暮暮,全都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播放。
当年她爸妈逼着她把孩子生下来,是让王沧吃穿不愁,但两位老人思想传统,不愿雇佣保姆假他人之手照顾,精力又实在有限。
同住一个屋檐下,朱桦不可能就真的把那个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块当成透明人。
再不情愿也会帮忙。
但她当时的抵触情绪其实只在头一年最严重。
后来她看着王沧学会开口说话叫的第一个人是“妈妈”,看着王沧蹒跚学步,走稳当了最爱跟的人也是“妈妈”。
直到她终于读完高中。
上大学对她来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有太多东西是她以前没接触、没见过的。
而那个好不容易让她不再嫌弃的小肉球,也立刻再次成了累赘。
她想继续照顾王沧,只能放弃住宿,放弃业余活动,放弃一切晚间聚餐。
这几乎相当于直接放弃了校园生活,不交朋友,不融入集体。
再加上大学里的姑娘们刚脱离高考,美好得像清晨盛开的花骨朵,各自吐纳芬芳,穿着打扮越来越时髦,谈恋爱、挥霍青春。
而她呢。
因为长得漂亮,追她的男生其实不少。
但她怎么敢。
不要说是让人知道她生过孩子,就是连衣服穿短一点,露出腰给人看她都不敢。
除了妊娠纹,她的胳膊肘、膝盖还有因为怀孕体重骤变出现的肥胖纹……
落差感太强了。
她每看同龄人一眼,就无法自抑地讨厌王沧一点,只是她的道德底线让她无法放弃对这个孩子的抚养。
于是只能不断在现实和想往里来回拉扯,无限的苦痛折磨。
后来她参加工作,王沧已经开始上小学。
新人入职工作很忙,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两头顾的生活,早就麻木了,依旧会尽可能抽出空照顾王沧。
接下来那几年,她为了涨薪,平均每一两年就会跳槽一次。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因为早育,且没有生二胎的打算讨到一点甜头——那些公司哪可能愿意招需要放产假的女人。
但年薪水涨船高,工作力度自然更强。
朱桦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从公司那些男人手里抢占的职位,生活重心几乎被迫转移到工作上,哪怕每天勉强回了家,也都是扑在书房里无休止地加班。
她也给王沧找了保姆,但王沧的叛逆似乎比同龄孩子来得要更早一些。
他们第一次发生冲突,是在王沧六年级。
她出外勤陪客户,客户在她已经明确强调自己有孩子的前提下,依旧坚持送她回家。
然后在两人于楼底寒暄道别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楼上趴在飘台等她的王沧看到了。
王沧说她是婊|子。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小小年纪的孩子,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学会非常完整地表达自己。
王沧说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出身是怎样的存在,也能感觉出她觉得他是累赘,让她如果实在喜欢不起来,就不要再勉强自己再假装对他好了。
很虚伪。
朱桦当时听到“虚伪”,只觉得茫然。
她是第一次为人母,但她已经尽了全力,只是真的做不到面面俱到......
为母则刚,她知道自己的经历只是众多母亲中非常普通的一个。
但也真的被王沧的话伤到了,所以她开始偷偷“放纵”自己。
即是合了王沧的意,任其发展,不再“虚伪”。
“你们当然不理解为什么王沧能威胁到我。”
朱桦说这句话时,眼皮红肿,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刚过去的这一晚,让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你们没有子宫,不需要怀孕那么久生出一个孩子,牺牲全部去照顾他,怎么可能理解。”
那一刻,客厅里所有人都开始说不出话。
宁虞作为问题的提出者鲜少地感到了羞耻,连倪向荣那种冷血动物都能明白的道理,他竟然不懂。
甚至问出那个问题,就像是在说风凉话。
黎淮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坐在沙发角落,观察着眼前一屋各自沉默的人,觉得唏嘘又有意思。
大家都疯了,又都没疯。
这让他莫名想起那场被誉为建国以后最惊心动魄,没有之一的追逃事件。
主人公是一对东北的王姓兄弟,史称“二王”。
兄弟二人不过是医院偷了几条香烟、几包味精被发现,便忽然失心疯枪杀了四条人命,然后开启他们横跨大半个中国的末路逃亡。
在这条路上,他们为了脱罪,前后又杀了五个无辜的人,让十八个人身负重伤,最后甚至直接导致了上世纪80年代著名的“严打”运动。
大多故事的开端,都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激励事件,配合上人物的自觉欲望。
不过是为了各自想要得到,或者守护的东西。
一时间,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宁虞身上。
问题回到最初的原点:遗书究竟在哪?
现在能一击毙命,让警局立马逮捕倪向荣的东西,只剩了这个。
但宁虞只能艰涩舔了下自己的下唇,迎上朱桦希冀的目光摇头:“遗书不在我手上,从最开始就不在我手上,一直是倪向荣自己保管。”
如此重要的物证,倪向荣当然不会留在别人那。
他也不过就是个幌子。
朱桦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终于破灭。
她背叛了倪向荣,倪向荣就算拿到冻卵,也绝不可能放过王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