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湣一天天变老。
他二十岁时,阿弗二十岁,他四十岁时,阿弗仍是二十岁,如今他六十五岁了,她都可以叫自己一声曾祖父了。
「陛下,娇娃馆到了。」
轿椅上的老人睁开眼睛,沉沉地「嗯」了一声,也不要内侍搀扶,自己下去了。
他走得很慢,但也很稳。
娇娃馆的大门已经被卸下,入眼便是一方倾塌的砖墙。
程湣绕过,干皱的手指抚过尚还完好的墙壁,依稀可以看见手背上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丙寅,昭仪宋氏薨于长门之下,丁卯,追谥敬懿皇后。」
史书短短二十字,概括完阿弗的一生。
程湣很小的的时候,便知道母亲不快乐。父亲不爱母亲,母亲也不爱父亲。
他们的婚约,仅仅代表着两个家族的结合。
母亲在等一个人,起先是一个,后来变成了两个。她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她的阿姐,她的名字叫知弗。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的是,父亲带着那个人进来时,他就藏在书架后。那人自称宋行川,问父亲要了一纸婚约。
「其实我不愿让知弗嫁入氏族,可阿浓只信母主。」最后他肃沉的眼神柔软下来,似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郎主,宋洹是颍阳令,也是个父亲。」
父亲答应了。
程湣想,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像母亲一样不快活,等以后她回来了,他愿意做阿姐的好夫君。
后来等了好久,再见到她时,她是父亲的侧夫人。
扇于娘子耳光时是真的凶戾,趴在母亲怀里哭时又娇气得要命,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看过来时的眼神像个委屈的孩子。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十几年来,他以未婚夫君的身份等着她,现在似乎只能把她当作阿姐。
可她又不像个阿姐,也不像个大人。
和他在一起,总是撒娇耍赖闹脾气,又偏心又不讲道理,有的时候调皮捣蛋被他训斥了,还要生气掉眼泪。
情不知所起。
白艾思告诉他阿弗会死在长门之下时,他先觉荒谬,父亲把娇娃馆围成了铁桶,他和母亲都束手无策,怎么可能有人害她。
可他不敢赌,即便他已经换好储君冕服,却还是转身跑向了娇娃馆。
只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
程湣抱着她很久很久,就连耳边母亲赶到后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茫然,好像这一刻,自己才是真的成了大人。
「我改变不了历史,也算错了人心……我甚至以为自己拯救了三个人,可是我错了……」白艾思崩溃的神情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