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井毫不起眼,外表看起来与人世间的井一般无二,然而井水却是鲜红的,红得宛若人的鲜血。容青玄只看了那井中一眼便觉得两眼发黑口中作呕,忍耐了好一会后双手结印,便是要毁了象枯之井。
以虚神之体负神魔之力的容青玄法力强大,轻而易举地引来了狂风暴雨,眼看着大雨便要落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入容青玄的耳中:“师尊,你在这里干什么?”
容青玄掌心聚集的灵力豁然四散而去,便是头顶聚集的乌云也消散了。
龙……龙篱?
怎么会有龙篱的声音!
容青玄惊诧地望向声音所来的方向,果见一身玄袍的龙篱带着丹阳子踏入白骨林,步伐沉沉地走向了自己。
龙篱面带微笑,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丹阳子则阴沉着一张脸,望着容青玄的目光里写满了忧虑。
容青玄顾不上也来不及多想,忙道:“阿篱,你怎么在这里?”
龙篱目光幽幽地望着容青玄:“这不是阿篱问师尊的问题吗?”他缓步走到容青玄近前,侧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象枯之井道,“刚刚看到师尊在施法,怎么?师尊是想毁了这井吗?”
容青玄心砰砰狂跳,怔怔地望着龙篱含笑的侧脸,半晌说不出话:“为师……为师确实是来封毁这口井的……”
“哦?”龙篱笑望着容青玄,“好端端的,师尊毁这口井干什么?”
容青玄看似镇定实则崩溃地说:“不过是偶然间听丹阳子提起,知道你试图通过这象枯之井将当年把你偷出盘龙谷的恶人找出来,可想要通过象枯之井得到回答,必要付出代价,为师不愿意你冒险,便想将这口井封毁掉。”
“原来如此。”龙篱嘴上说着原来如此,神情却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师尊,阿篱不大明白,师尊明明可以正正当当的将内心的想法告诉阿篱,为何却瞒着阿篱,悄悄跑到象枯之井来了,师尊,难道你觉得阿篱不会听你的劝告吗?”
容青玄哑口无言。
他的沉默使得龙篱越发的起疑:“奇怪,太奇怪了,师尊,阿篱的心里忽然很慌,仿佛有一只沉睡多年的凶兽从阿篱的体内活过来了,师尊……你能理解阿篱的心情吗?”
容青玄慌乱地闭住了眼睛。
“师尊怕了?”龙篱按住容青玄微微颤抖的肩膀,“师尊,你在怕什么?你到底想干嘛你告诉阿篱好不好,阿篱见不得你对阿篱有所隐瞒的样子,师尊,阿篱很怕……”
容青玄紧紧攥住双拳,他已经给了龙篱一个相对妥帖的解释,龙篱不愿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阿篱……”
容青玄正待说话,丹阳子出声道:“龙篱,你不要逼他了,他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只是怕你像我一样,受到象枯之井的反噬罢了。”
“是吗?”龙篱松开容青玄,脚底虚飘地走向象枯之井,“可本座既然来到了不死城,见到了这口井,当真是想问一问,那个害得我变成孤儿的恶人,到底是谁。”
龙篱提出问题的瞬间,象枯之井内的血水骤然翻涌而出。
丹阳子与容青玄齐齐一愣!
不好!只要象枯之井内的井水给出了龙篱答案,龙篱必遭反噬,千钧一发之际,容青玄脱口而出:“是我!暮苍山青竹峰峰主,容青玄!”
龙篱挺直的后脊一颤。
丹阳子满眼震惊地瞪着容青玄,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被别人抢先给出答案的井水呜咽了一声缓缓回落,又变回了死气沉沉的样子,龙篱默默无言的立在井边,头也不回地说:“师尊,你浑说什么?”
容青玄整个人都在打颤,心上仿佛被人钻出了一个洞,呼啦啦地往外冒血,他很痛,却也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原装货的锅,他想背也得背,不想背也得背,他本以为可以逃得掉,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呢?
容青玄自嘲一笑,有气无力道:“你没有听错,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仇人就是我,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毁掉这口井,永远掩盖掉这个秘密。”
“二十多年前,我为了救回容青遥的弟弟容青远,找你爹索求九龙珠,所求不成,与你爹发生了争执,被你爹用人鱼骨打回原形,险些丧命。我由此恨上了你爹,在你周岁那年混入金龙宫,趁着你舅舅大闹盘龙谷把你偷了出来,养在了暮苍山,并在你身上种下了血亲毒蛊,想着借你舅舅的手杀掉你爹和你……”
容青玄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段话,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龙篱渐渐僵硬的背影道:“阿篱,对不起。师尊不该害你,更不该骗你。你便当当初的那个师尊是疯了吧,与你眼前的师尊根本不是一个人,你怎样责罚师尊都好,师尊欠你的,定会还你。”
“阿篱……”
“阿篱?”
容青玄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龙篱,然而龙篱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容青玄一眼。
丹阳子抱臂在旁,冷冰冰道:“龙篱,容青玄之前办的事确实不地道,你也不必原谅他,只是此人后来确实是真心待你,希望你……”
“真心待我?”龙篱忽地张口打断丹阳子的话,“是真心骗我吧。”
龙篱重重在象枯之井上一拍,红着眼转过身来,缓步走向容青玄。
“怪不得师尊无法解释明知阿篱是魔,却仍肯留阿篱在暮苍山,怪不得师尊无法解释明明知道血亲毒蛊的存在却一直隐瞒着阿篱,师尊……”龙篱猛地攥住容青玄的脖子,“你当真给了阿篱好大一个惊喜!”
容青玄被迫仰起头来,直视着龙篱的眼睛。
龙篱似笑非笑,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容青玄既不求饶也不反抗,由着龙篱几欲将自己的脖子捏断。
丹阳子在一旁微蹙着双眉望着隐约断了气息了容青玄:“龙篱,你真的要杀了他吗?是的话便快一点,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个痛快。”
龙篱紧攥着容青玄脖子的手一颤,到底还是松了手。
容青玄身子一软差点摔在地上:“阿篱……”他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龙篱笑笑,无比失望地看了容青玄一眼,决绝而去。
玄色身影消失的一霎,容青玄瘫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龙篱会忽然出现,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让龙篱知道那些秘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容青玄沉默良久,抬头看向没有跟随龙篱离去的丹阳子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丹阳子亦是不解地望着容青玄:“我也很想知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对你起了疑。”
“起疑?”容青玄惊道,“你是说,阿篱一早便怀疑他要找的人是我?”
丹阳子抬眸望向别处,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我并不清楚,我知道,他一早便守在了念雪宫,观察着你的举动,而你偏偏不安于室,启动虚空之门,来到了这里。”
容青玄呆若木鸡。
丹阳子幽幽道:“好了,事已至此你能怎样?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想办法挽回吧。”
说罢,旋身离开了白骨林。
容青玄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念雪宫。
不知内情的晚香见容青玄回来了,兴高采烈道:“仙后回来了啦!是现在传膳呢还是等仙帝来了再传呢?”
容青玄走进寝殿坐下,对着晚香道:“今日不用传膳了,我不饿,仙帝也不会过来用膳的。”
“啊?”晚香挠了挠头,“可仙帝陛下不是每日都陪仙后用膳吗,今晚怎的不来了。“
“不来便是不来了。”容青玄疲惫地朝晚香挥挥手,“下去吧。”
晚香满是不解地看了容青玄片刻,福了福身,悄悄地退下了。
偌大的念雪宫内,只剩下容青玄一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不知将自己放空了几个时辰后,容青玄猛地坐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龙篱那张冰冷刺骨的脸,龙篱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依旧攥在他的喉间……恨吗?龙篱一定是恨他的,那该怎么办?提着剑,到龙篱面前以死谢罪吗?
丹阳子说得不错,事情已经发生了,产生的矛盾总要想办法消解了才是,即便龙篱真的恨得想要杀了他,只要他二人之间的仇怨可以得到解决,那么他可以去死。
他不过是舍不得龙宥,舍不得龙篱罢了……
拿定的主意的容青玄离开念雪宫。
夜深人静,龙篱一个人躺在赤霄宫的龙床上,一壶接着一壶灌酒。
他半幅衣衫皆被酒水浸湿,却毫不介意,继续仰着头大口大口地饮。丹阳子与凉卿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龙篱,皆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圣父,临渊,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干什么?陪本座喝酒啊!”龙篱挑起两坛子酒丢给了丹阳子和凉卿。
凉卿抬手接住两坛酒轻轻抱在怀里,惆怅道:“仙帝陛下,你不能再喝了,当心身子啊。”
龙篱冷笑一声,继续灌酒。
丹阳子看不下去了。
他快步走到龙篱面前,夺下他手中的酒壶道:“你若实在气不过便是念雪宫杀了他!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在这里自我折磨个什么劲!”
龙篱醉眼朦胧,眼睛红了,面色却是惨白的,他一手搭在床头一手按着太阳穴,哂笑着道:“杀?呵呵,杀一个人对于本座来说谈何容易!可那个人是他,是本座的师尊!是本座所爱的人!”
龙篱猛地直起身,无比压抑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师尊!为什么!是师尊告诉我不必对仇人手下留情!如今他也变成了我的仇人,我该怎么办!”
丹阳子蹙眉不语。
“圣父。”龙篱双目一觑,审视着丹阳子道,“你一早就知道这些事对不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丹阳子咆哮,“龙篱,我只忍你一天,明天过后,你要么与容青玄和好如初,要么就杀了他!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折磨容青玄,也不要折磨我们!”
龙篱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折磨?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算折磨!只有师尊……只有师尊知道,什么算是折磨……”
龙篱话音刚落,梦常君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仙帝,那个……仙后来了,说有事想跟仙帝说,仙帝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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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篱闻言一愣。
他重新抓起一坛子酒,面无表情道:“让他离开。”
梦常君便抬头看向丹阳子和凉卿,凉卿微叹了口气:“还是让奴才去和仙后聊聊吧。”
说罢,朝龙篱欠了欠身,走向了宫门。
赤霄宫外,容青玄肃然而立,等待着龙篱的回应。
夜色已深,繁星遮幕,容青玄等啊等啊,迟迟等不到龙篱的出现。
就在容青玄心灰意冷,以为龙篱不会理会自己时,凉卿走了过来。
“仙后。”
“临渊君。”容青玄无不失望,“怎么是你,龙篱呢?”
凉卿摇摇头:“仙帝陛下正伤心呢,眼下只怕不会出来见仙后,仙后不如先回念雪宫吧,奴才和杉泽会陪着仙帝的,仙后放心即可。”
容青玄心中一坠:“仙帝他……在干什么?”
“在喝酒。”凉卿故意扮作轻松的样子,“像小孩子在发脾气一样,发泄过了便不生气了,仙后不如耐心的等一夜吧。”
发泄过了就不生气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容青玄道,“劳烦临渊君给龙篱带个话,就说我想见他,有些事,我想与他说说清楚。”
“那……仙帝若是执意不肯见仙后呢?”凉卿道。
容青玄一顿:“那我便一直等他。”
凉卿无奈,道:“这件事对仙帝的打击有多大,仙后心中定当有数,凉卿以为现在不是仙后与仙帝见面的好时机,眼前仙帝的情绪我与丹阳子尚且能控制得住,若是见了仙后,仙帝忽然失控办下什么难以转圜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容青玄自然知道凉卿的意思,龙篱如今法力通天,若真是动怒暴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毁灭六界。
可他真的想见龙篱一面。
“那临渊君便不必替容某通传了,容青玄且在这里默默的等,等到等不到,全看容某的命数。”
“仙后定要如此吗?”凉卿道。
“定要如此。”容青玄道。
凉卿摇摇头,抬眸看了眼星空:“乌云来了,一会怕是会下雨。”
容青玄凉凉一笑:“没事,心都这样寒了,还怕秋雨吗?”
凉卿无可奈何,冲着容青玄欠了欠身,缓步回到宫中。
他所料不错,待乌云齐聚之后,天空果然下起了雨。
那雨下得极大,然而容青玄却一动不动,仿佛自己所站的地方一片晴空。
“仙后!仙后!”晚香举着一把伞来到容青玄身旁,将伞遮在容青玄的头顶道,“仙后怎么到这来了!这雨下得这样大,您赶快跟奴婢回念雪宫吧!”
“仙后!”
“仙后您听得到奴婢的话吗?”
容青玄始终沉默,只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宫门。
大雨倾盆而下,不过片刻便淋湿了他的衣裳,纵使晚香替他打着伞,那些冰凉的雨水依旧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发上,脸上。
陪伴着容青玄的晚香被雨水冲刷的连伞都拿不住了,哑着声音呼唤道:“仙后,快随奴婢回宫吧,再这样淋下去,身子会坏掉呀!”
容青玄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自嘲一笑。
看来龙篱不会出来见他了。
便是他再卑微,再委屈求全,龙篱都不会出来见他了。
罢了,罢了……
容青玄倒退两步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走掉了。
哗啦啦,哗啦啦,大雨依旧在下。
然而当容青玄走回念雪宫时,瓢泼大雨却莫名其妙地停了。
早已被雨水淋透的晚香收起了伞,搀扶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容青玄:“仙后,奴婢命人给你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喝过姜汤再泡泡热水澡驱驱寒怎么样?”
容青玄未置可否,行尸走肉般由着晚香摆弄,晚香见容青玄不说话权当容青玄认可了自己想法,便先将容青玄送回了寝殿,扶着容青玄坐在梳妆台前。
她翻出两件干净的衣裳,将一盏明亮的烛灯放在了梳妆台上:“仙后,晚香伺候你更衣好不好?”
说着看了容青玄一眼,忍不住惊叫:“仙后,你、你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