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两年间
“两年前发生的事让我清醒认识到了对沉修教育上的失误,蓄意替他隐瞒也不是要包庇的意思,只是我父亲这个人平时不是在你面前这个样子的,他严肃正派且刻板,在是非面前绝不会留半点情面,我没法就那样把沉修扔过去任他处置……”
楚默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在这种世家大族里面,能兄友弟恭成这样的,可以说非常难得了吧。
“楚默,听到这里,你一定还觉得我是在对自己的弟弟偏私吧,但是不是的,如果你看到沉修当初的样子,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霍沉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霍沉邑的目光像是糅合了许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楚默被这样盯着的时候,尝到了被一点点淹没的无力。
“我的弟弟我最了解,自私自我任性无礼,甚至没有特别明朗的是非观念,以前在京城那一带是出了名的纨绔。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潇洒放荡地游戏完一生,甚至我都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准备,可是他悄无声息地跑去了上海,并且遇到了你。此前他对谁都没心没肺,嘴里花里胡哨的没一句靠谱的实话,谁都不相信就这样一个臭小子还会沾上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可事实往往出人意料……”
霍沉邑回忆起以前那些事,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觉掏出了烟,打燃打火机后才想起来问:“抱歉,你的书房可以抽烟吗?”
楚默被他一席话说得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哪还有余力注意这些小节,“没关系,你请便。”
霍沉邑也没多客套,直接把烟点燃了。
“你离开的这两年,他过得很不好,用‘不好’来形容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他一直以为你死了,虽然他自己并不认同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愿意让美涵阿姨给你办死亡证明。”霍沉邑的脸笼在烟雾之后,楚默不能清晰地分辨他的情绪,他慢慢道:“现在的霍沉修如你我所见,算是脱胎换骨了,可是他在这两年间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
楚默双手早已紧紧攥住衣角,仅仅只能尽力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这些我……略有耳闻。”
霍沉修这两年的情况楚默虽然听楚茉讲过一点,可从霍沉邑嘴里听到又是截然不同另一种心境。
“那会儿沉修精神出现了问题,他不愿意跟我们回北京,我又不敢让父亲知道,只好和沉睿轮流来上海看着他。后来情况好不容易好点了,他竟然不自觉地模仿你的衣着喜好。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出院后他开始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疯狂地追捕两年前袭击你的那伙人,一个接着一个,他没打算放过一只漏网之鱼。
“我发现这事还是因为亲眼看到他一铁棍抡断了其中一个人的膝盖骨,并踩着伤骨听碎骨在皮肉里摩擦的声音,接着面不改色地剁了那人几根手指,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当场就没忍住冲上去给他抡了俩耳光,他没叫也没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盯着我,像被抽了魂儿一样……”
听着霍沉邑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往事,楚默一下就想起了前不久在酒吧后巷发生的那一幕,他完全能够想象出霍沉邑说的那个画面。
楚默觉得胸口闷得慌,他非常想逃离这件书房,可是又极其矛盾地想听霍沉邑把有关霍沉修的这些事说完。
霍沉邑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继续道:“大概过去了一年左右,他突然独自一人跑去了黑市跟人玩儿超跑,等我们得到消息时他已经出了车祸,从医院出来后人似乎清醒了一点,慢慢投入到了公司上的事,只是安眠药一直都没断过。有一次我去看他,他睡得没有意识,只是流着眼泪死死搂住我的腰哭着叫‘哥哥’,我知道他那叫的其实不是我。
“能让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死小子栽这么大一跟头,只有你一个,楚默,真的不得不说我特别佩服你。他这两年把我们全家折腾得人仰马翻,把他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有时候都在想……”霍沉邑直勾勾地盯着楚默,苦笑道:“只要你能好端端地活着回来让他见着,我亲自下跪替他为他做过的那些蠢事道歉都行……”
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倨傲冷硬的霍沉邑口中听到,褪去桀骜矜贵的外壳,他也只是一个把弟弟宠坏了的兄长而已,他这番话带给楚默的刺激无疑是直击心房的。
楚默哑声开口道:“霍大哥,我大概明白你说这些的目的,但是我……”
“楚默。”霍沉邑起身慢慢走到楚默身边,眉宇间暗藏淡淡的愁绪和疲倦,目光深沉锐利得让人无法直视,“我和你说这些确实是在打感情牌,甚至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我知道这是我的私心,很不光彩非常阴险,对你也不公平,但我作为兄长,真的没法再看他继续活在过去两年间的状态中。虽然不想承认这么丢人的事,但霍沉修离了你确实没法好好过下去。他这两年真的改变了很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就当……是我求你。”
楚默心里一阵钝痛,根本不敢抬头与霍沉邑对视,他知道自己不受控制流露在外的点滴情绪变化,此刻都尽数被霍沉邑捕捉在目,恐怕稍不留神就会让压抑的情绪决堤。
楚默忍着眼眶的酸涩,尽量用最正常的语气从齿缝中缓缓挤出两个字,“抱歉。”
“你不用对我道歉,早就说过了我这是在强人所难,你不愿意接受很正常,我完全能够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所做出的决定。”霍沉邑一直紧绷的脸庞突然放松,笑了一下,“不过楚默,我得提醒你一下,虽然我把霍沉修说得百无一是,但他至少有一点是值得肯定。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盯上的东西,目标也好人也好,他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和得到。”
霍沉邑说完往他肩上轻拍了两下,转身开门离开了。
楚默身体瞬间放松陷进了办公椅里,一闭眼脑海里全是霍沉邑刚才讲的那些话,霍沉修,他好像无论有多大决心都无法彻底摆脱这个人。
楚默把脑海中霍沉邑描述的那些画面强行挤出去,平复好情绪,起身信步走出房门。
不料霍沉修就蹲在门口,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呼吸似乎带着些抽噎的声音。
楚默心头一颤,皱眉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楚默,刚才那是我哥……他是我哥!”霍沉修抬起头,一张脸横满眼泪,双眼通红地看着楚默,“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爸,从没见他对任何一个人低过头,即便是对我爸……他也从没说过一个求字,他都这么跟你说了,你却连骗他一次都不愿意,楚默,你真的……讨厌我讨厌到了这个地步吗?”
“无所谓讨不讨厌,只是我已经往前看了。”
此时眼前的霍沉修和刚才霍沉邑描述的霍沉修,截然不同的两个身影,不受控制地在楚默的脑海中撞击,无比的别扭。
“你已经往前看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停滞不前……”
霍沉修双眼湿漉漉的,分明没有半点杀伤力,可那受伤的目光却如同漩涡一般,让楚默感受到了被吞噬的无措。
一时间汪美涵,霍元望,霍沉邑三人的话都在楚默脑中打转,而眼前的霍沉修更是触动了他情绪的总开关。
为什么霍沉修总是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做着不合时宜的事,为什么每次都要在他心灰意冷之后来动摇他的心,为什么自己每一次给他的机会他都没有好好把握住?!
楚默感到很是崩溃:“我们两个在一起,以我的社会地位以你的社会地位,我们根本就不用像其他人一样遭受外界的舆论,甚至连来自家里的压力都没有,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存在一丝阻力。但是我们却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是我的错吗?!”
楚默跨步上前揪住霍沉修的衣领,痛苦道:“霍沉修,你告诉我,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故步自封,是你胆大妄为,是你一次次枉顾我的意愿,是你亲手让我们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他妈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霍沉修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声音难过得发颤,“楚默,你知不知道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我一直在找你,到处找你,可是我找不到,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在哪……”
强行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霍沉修犹如接受凌迟之刑,“大哥打过我骂过我,我二姐说我疯了,我也知道我是真的快疯了,如果你没有回来我真的不知道往后这么多年该怎么过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咫尺之隔,霍沉修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如同带刺的荆棘一样,将楚默死死缠住让他无可逃脱,痛苦而无力挣扎。楚默的心被他搅得四分五裂,眼角早已渗出了不受控制的眼泪。
在防线被彻底攻破之前,楚默狠狠推开了他,“即便你真疯了又怎样,你他妈死不死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你真的……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吗……”霍沉修受伤地看着楚默,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
霍沉修知道自己不能怪楚默狠心,楚默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对身边的人都很好,曾经对他也很好,只是恐怕以后再也不会了。他也不能有任何怨言,是他做了太多让楚默不敢再对他好的事。
可他真的就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吗?
“他让你滚你听不见吗?你耳朵要是聋了就干脆割掉去喂狗!”周景戎拉回楚默隔在两人中间,恶声恶气道:“你还真有脸提这两年,你不好过楚默就好过了?要不是因为你绑架他,他会遇到那伙猪狗不如的畜牲,废掉双腿吗?!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当时把楚默接到手时是个什么情况,他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五个月才转醒!”
霍沉修抓到了最关键的一句,如雷灌顶,猛扑上来问:“你说……你说楚默的腿废了,是什么意思?”
周景戎把楚默护在身后,坚决不让这小畜牲接触到,“你当楚默为什么要在异国他乡待两年,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敢见?因为他是在回国前两个月才刚从轮椅上站起来,他可是舞皇啊!你到底还想把他逼成什么样子?!但凡你要是有点良心都不该再来纠缠他。”
关于两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一直都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楚默,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过程,那种极致的恐惧早就刻骨铭心。他曾坚守二十几年的事业和信仰一朝破灭,此时旧事重提,无疑是在他看似愈合的伤疤上又狠狠捅上一刀。
楚默抹净眼角的泪痕,对周景戎缓声说:“周哥,我带你们出去玩吧,今天貌似不太适合待在家里。”
“行。”周景戎冷冷睨了一眼霍沉修,“今天是挺晦气的。”
霍沉修哑口无言,他站在原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仿佛连空气都布满了绝望因子,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体内。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