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世、愿他平安喜乐,愿他平安喜乐就好。
裕笙抱着弟弟站在门前,忽然有些胆怯了。
他今天好像,好像是专程来说再见的。
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裕笙吗?进来吧。”
是萧向衡。
从那天裕笙离幵之后,萧向衡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看见裕笙平安无事的回来,萧向衡也松了口气。
“没事吧?孟婆汤带来了吗,孟婆没有为难你吧?”
裕笙摇摇头:“孟婆没为难我。”
裕笙走到床边,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在门口踌躇了足够久的时间。
屋里点起烛火来,噼里啪啦地烧着,烛泪缓慢地滴落下来。
裕笙拔开瓶塞,取出药瓶里唯一的一粒丹药出来。
萧磬紧紧地闭着眼睛,和他以前每一次熟睡的样子,裕笙记忆里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这一次,萧磬睁开眼睛,想必不会再叫他一声师尊了。
裕笙把丹药送进萧磬嘴唇,萧磬没什么抗拒地,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一道淡淡的光芒亮起,随后很快重新隐入萧磬的身体,一切归于平静。
裕笙心里不由得更悲。
这一次,这一次他的越风,这一次萧磬,要真的忘记他了。
十世轮回,这是最后一次。
“十世轮回,裕笙,这是最后一次了。”萧向衡突然开口,打破一室宁静。
裕笙点点头,神色在阴影里晦暗不清:“我知道的。”
“后悔吗?”
“不后悔。”裕笙的声音很低很轻,也很慢。
“他为我赴死,应该的。”
“他应该忘了我的。”
“早该如此。”
萧磬的睫毛颤抖了两下,隐约有要睁开的迹象。
裕笙紧张不已地咽了咽口水。
那一双眼终于彻底睁开,淡的琥珀色,像是一汪浅浅的琥珀色泉水,睫毛颤抖的时候好像有波光在荡漾,烛火荧荧。
“我......你们是谁?”萧磬的声音带着很重的沙哑,仿佛真的是从一场大梦当中醒来。
裕笙松了口气,但更快冒出来的,是眼眶凝出来的泪水。
“我是你爹!”萧向衡过来,拍了拍萧磬的肩膀:“我是你爹,认识我不?”
“爹?”萧磬皱着眉,很是迷茫的样子。
“对啊!”
如此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怎可错过!
萧向衡当即道:“我是萧向衡,你叫萧磬,是我儿子,记得不?”
......不记得。
萧磬觉得有点头疼,扶了扶太阳穴,犹犹豫豫地开口: “爹......?”“我的儿啊!”萧向衡几乎是喜极而泣,一把扑过去把萧磬搂在怀里:“你终于记起来爹了!”
萧磬在萧向衡怀里有些不适应,犹犹豫豫地想要推幵:“......你真是我爹?为什么......我不记得你?”
“儿啊,你失忆了,我真是你爹啊!”
萧向衡搂着萧磬使劲地抄便宜,裕笙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萧磬到底还是挣脱开了萧向衡的怀抱,直勾勾地盯着裕笙。
“那他呢,他是谁?”
屋里一下静默下来。
裕笙的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玉筠。’不对。
‘我是你师尊......’也不行。
裕笙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勉强勾起一丝笑意来:“我叫,裕笙。初次见面。”
萧磬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很熟悉,好像刻进骨子里一样,忘都忘不掉。
但是他说,这是初次见面。
萧磬也只好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裕笙背过脸去,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再见。”
“什么?”
裕笙的声音混了太多的哽咽和朦胧胧的水声,几乎要把他本来的声音给淹没了,再见两个字像是被蒙起来一样,模糊不清。
萧磬的心脏猛地狠狠抽痛一下,说不上来,心尖上一阵尖锐的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进去。疼得要命。
萧磬弓起身子,捂住自己的心口。
裕笙背对着他,完全错过这一幕。
“我说......再见。我今天,是专程来和你说再见的。”
裕笙说完,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走到外面才敢开始抹眼泪。
太过分了。
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要是这个时候哭了,以后萧磬可怎么想他?
虽然他想抱他,告诉他他们不是第一次见。
但是裕笙害怕,真的怕。
怕萧磬再一次主动为他赴死,裕笙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既然如此,还不如萧磬干脆就不认识他来得好。
裕笙一声叹息,全都融进了风里。
屋内烛火熄灭。
魔界。
众生海。
淡红色的细沙落在脚边,海面被猩红的月光映照成一片靡丽的紫,海浪层层叠涌冲刷出阵阵的红,咸腥的海风迎面吹过。
裕笙坐在岸边,怀里捧着一个酒坛。
“裕笙。”玄炎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道人影由远至近,坐在了裕笙的身边。
裕笙对着玄炎,脸上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苦涩表情来:“玄炎。”
“我说的没错,酒这个东西......又苦又辣,真难暍。”
玄炎笑了一声,拿过裕笙怀里的酒坛,仰头痛饮。
“说吧。”玄炎抹了抹下巴上的酒痕:“你到底去救了什么人?孟婆汤可以起死回生,望尽前尘,是什么人把你忘了?”
裕笙不肯看他的眼睛,偏过头去。
个不该记得我的人。”
玄炎伸手钳住裕笙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
“你骗人,裕笙。”
“我了解你的,你不该这样。”
“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
裕笙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玄炎一点点松幵手,像是说起无关的事情:“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众生海吗?”
裕笙说了声不知道。
玄炎顿了顿,继续道:“众生皆苦,这无极海......其实是泪海。”
“人界每一滴泪最后的归处,都是无极海。”
“天界是天界,那里明亮、温暖......怎容这些人间苦楚玷污,到最后,就划到我们魔界这。”
“听说几万年以前,这里只是一处深谷,只是慢慢地......凡人的眼泪聚在这里,成了无极海。”
“天界所不容,就算到我们魔界来容......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魔族和修仙之人有什么不同?人间的那些苦楚和欢笑有什么不同?都是七情六欲而已,凭什么愤怒的悲哀的是魔,欢欣的向荣的是神。”
“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不容我们而已。”
“但是魔界来容......裕笙,忘掉吧。既然千山宗回不去了,人界回不去了,就把这里,把这里以后当成你的家,好不好?”
玄炎直视着裕笙的眼睛,目光里带着几分虔诚和恳求。
留下来吧。
别再离开了。
人间极苦,天界不容,以后......我来容你,好不好?
裕笙迎着玄炎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人界,天界......他能去哪?
到头来只有魔界容他。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着越风走,不管他说什么,哪怕他去死缠烂打......一定要跟着越风。
早知如此,如果早知如此。
千山宗。
几位峰主全部闭关,只有掌门一人留守,不知道在等什么。
但今天他们知道答案了。
隋奕一大早上的就来到山门眺望,好像在等着什么。
临近午时的时候,老远一片尘土飞扬,一只大猫背上驮着一个人影,朝着千山宗愈来愈近了。临到山门,大猫瞄了一声,速度慢了下来。
背上的人被风吹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
“小心。”隋奕道了一声,紧接着飞身上前,接住了背上的人影。
正是萧磬。
“仙长。”萧磬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眼里隐约透着几分惶恐之色。
他什么都不记得,包括在千山宗的日日夜夜。
更加不记得自己修炼的日子,眼前的隋奕对于萧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好在隋奕早就已经收到萧向衡的来信,知道萧磬暍了孟婆汤。
什么都不记得。
隋奕扶着萧磬安稳地站在地上,对他说道:“你本就是我们千山宗的修士,听说你忘却前尘,没关系,现在千山宗留下,可以重新开始修仙。”
修仙么……
萧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最后朝着隋奕点了点头。
“多谢仙长。”
“不客气。”隋奕背着手,神色淡淡:“我是千山宗掌门,以后叫我掌门就好。”
“我带你去安排好的住处,你现在那里住下,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去。”
萧磬只是跟在隋奕身后,默默点头。
一直到走到隋奕给他准备好的房间。
萧磬忍不住错愕,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这里......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好像他在这里居住过好些时日,许多个日日夜夜。
他对这里......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