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道别
封喉岭后山，树影绰绰，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大部分被阻挡在外，剩余的少许在林中躲躲藏藏，薄雾自地面升起，浸润着整片树林。
薄雾微凉，打湿了衣摆，两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树影摇曳之时若隐若现。
巫覆雪与元潇静默地站立在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他们脚底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残败的落叶，发丝被偶尔不堪重负而滴下的露水打湿，发尾一缕缕的拢在一起，说不上邋遢活着狼狈，非要说的话，颇有几分面对挚友的不拘小节与漫不经心。
他们面前是两座新坟，坟前两座墓碑静静地站在一起，一座雕着“戚垣之墓”，一座上书“连青云之墓”。
这两座坟是他们今早天还未亮便动手挖好的，墓碑上的字也是巫覆雪与元潇亲手雕刻。
只见戚垣的碑上笔势凌厉，一笔一划苍劲有力，而连青云那上头，歪歪扭扭堪比张牙舞爪的螃蟹，但一眼仍可以看出，雕刻之人已经尽力了，每一个叫嚣着伸展的笔画都在最后堪堪收住，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笨拙感。
“好兄弟。”巫覆雪手指上尚且缠着一层纱布，雕刻这种细活确实比个人脑袋还要难上一百倍，“来世，我们还要做好兄弟。”
巫覆雪上前一步，蹲在连青云的碑前，缠着纱布的手指慢慢抚摸过每一笔每一划，最终按在墓碑上方一脚，就好像他以往拍着那人的肩膀一样。
如今看见这几个字，口中念过“连青云”这几个字，他眼前便会浮现出连青云摇着白纸扇肆无忌惮开怀大笑的模样，认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
巫覆雪从未想过连青云会死，事到如今，就算他亲自抱回了骨灰坛，亲手挖了这坟刻了这碑，仍叫人有几分恍惚。
连青云的存在一直便如这空气一般，存在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想到失去，没有人会意识到空气的存在对于生命而言是一种馈赠，然而等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便会让人痛不欲生。
若不是林灵已经死了，灵魂被用来开启囚禁元潇的水牢，身体也被毁了，巫覆雪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下辈子我们还当好兄弟。”巫覆雪不会说太多情深义重的话，他又拍了拍墓碑一角，郑重地重复一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
“还有戚岭主，谢谢你。”巫覆雪深知，若不是戚垣这些年一直费尽心里救治元潇，他的殿下可能就要瞎一辈子了。
初次见这个有几分风骚的封喉岭岭主，是在巫山之上的出云谷，戚垣躲在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叶子内，对巫覆雪戏谑地说了一句“啧，小子，总有一日你会求我的”。
若是没有后来的意外，若是戚垣还活生生地坐在封喉岭大殿之内的话，巫覆雪倒是一定会求他的，求他准许自己带走他最为信任最为器重的长老和挚友。
戚垣是否一直期待着这一番场景？
巫覆雪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话，说来也奇怪，他们活着时，几个人之间反而没有这么多心事要诉说。
相对而言，元潇显得更加克制，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等待巫覆雪和那两人告别。眉毛下一双淡琥珀色的眼酝酿着厚重的情绪，没人说得清那是些什么。
垂下的眼睫将沉重到快要倾斜而下的情绪轻轻拢着，让人不得不怀疑，稍有不慎那份悲痛就会山崩海啸般彻底爆发。
“青云，你一直都是我唯一的徒弟。”他曾经偶尔听到过连青云玩笑着威胁戚垣，要是敢自作主张给长恨长老门下收别的弟子便半夜去戚垣榻上放火。
连青云一直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戚垣当然半是责怨吃醋半是宠溺地答应他了，其实，就算连青云不说，他门下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弟子。
巫覆雪，戚垣，连青云，这几个人一直以来便是他这些年生活的全部，好像这世上除了这几个人，其他的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木偶。
元潇指尖灵光闪动，捻了一个灵决，淡青色的雾气便蒸腾而起，逐渐凝聚成一个实体，青剑悬立于元潇面前，颇为不解地歪了歪身子。
“自此之后，青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我的师尊传给我的，今日我将它传给我唯一的徒弟。”青剑如今没了剑身，传承也不受之前那许多限制。
元潇解了青剑与自己和巫覆雪的联系，青剑又化为一团模糊的青雾，缠绕在连青云的墓碑上，不一会儿便隐去身形无影无踪。
“此处无人打扰，清净自然，又不会离开封喉岭，你们时常可回来看看，不知你们是否喜欢。”
封喉岭后山毒气弥漫，如今依旧是一片无人之地，唯有能适应这里的灵植灵兽方可存活。元潇制了解药暂时压制这毒气，才能在这里同他们好好道别。
葬在此处，就算有一日封喉岭真的灭亡了，戚垣和连青云也可安安静静，与这山间生灵为伴，不受凡尘侵扰。
下葬他们之前，元潇已经安排好了封喉岭接下来几日的大小事务，告别戚垣与连青云，便一道传送符直接到了翼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