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驾到的时候,郑卓廷更改了目的地,去到八公里外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他从外面的观光电梯上了顶层,在布置成热带雨林的廊内穿行,最后停在一片开阔的露台前。
陆泓溪斜倚在半身高的护栏上,正俯瞰着远处的首都夜景。
这里灯光幽暗,客人又寥寥无几,从郑卓廷的角度看去,他就像一不小心会掉下去似的。顿时加快脚步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陆泓溪回过头来,看清来人后扬起嘴角,问道:“怎么?”
郑卓廷刚想说你就不怕摔下去,接着就瞥到下一层设有安全装置。于是收回手,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招来侍应生要了杯伏特加。
陆泓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着,目光再次远眺着城市霓虹。他俩谁都没说话,直到角落的钢琴演奏者站起身来离开了,陆泓溪的目光才转向那一处。
郑卓廷顺着他的角度看去,那是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在如水的夜色下泛着淡淡珠光。
他看了片刻后转头问:“你现在还听古典乐?”
郑卓廷笑道:“偶尔。”
他便直起身,走到钢琴前面坐下。在试了几个音调后,修长的手指便如同跳跃一般奏起了《爱之梦》。
这是首旋律很优美的钢琴曲。陆泓溪今天穿着一袭黑衣黑裤,脑后的长发系得松散,被高空的风吹起,犹如一道张扬的墨色。
望着那在灯光下忘情弹奏的背影,郑卓廷饮了口酒,起身走到他身边,等他把这一曲弹完后便示意他坐过去点。
陆泓溪往右侧让了让,郑卓廷坐下后抬起双手,指尖弹了几个音,然后看着他笑。
在旋律出来的一刹,他已经知道这人想弹什么了。于是把自己的双手也放到琴键上,对郑卓廷挑了挑眉。
一段欢快的《匈牙利舞曲》在彼此手指尖流淌而出,原本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的客人们纷纷往这边看来,他俩的目光却停留在对方的手指上。没有曲谱,没有提前的沟通,但这样的演奏就能合作无间。一如七年前的某个傍晚,躲在音乐教室的陆泓溪被郑卓廷抓个正着。
当时才19岁的郑卓廷倚靠在门框边,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低头弹奏着《亡灵序曲》。轻灵婉转的曲乐与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交融,虚渺的犹如一幕随时会飞散的沙画。
他没有出声打断,等听完整首曲子才走进去,在陆泓溪身边弯下腰,弹奏了几个音节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身边人。
那时的陆泓溪头发只是略长,他把鬓边的刘海别到耳后,将双手放到右边的琴键上,挑衅般看着郑卓廷。
相视一笑后,他俩双双停下了弹奏。陆泓溪先道:“看来你还是经常有练习的嘛。”
“跟以前比差远了,现在忙着工作,都有一年没碰过琴了。”
“刚才还有几个音差点弹错。”郑卓廷苦笑道,说完就站起来回到座位上。
陆泓溪跟在他后面,无视了周围客人投来的目光,坐下后便叫来侍应生,点了杯“Manhattan”。
在郑卓廷来之前,他已经喝了不少,见他一口喝下这么烈的鸡尾酒,郑卓廷提醒道:“你该不会想奴役我送你回去吧?”
陆泓溪放下酒杯,感受着从喉咙到胸口的一片辛辣,不禁抬起下巴望着天空,笑道:“不用担心,我经常在这里睡到天亮的。”
“在这里?幕天席地?”郑卓廷四处张望了下,这种地方是可以开到天亮,但是真睡到天亮就有点夸张了。
陆泓溪指了指下面:“酒店开房。”接着就饶有兴致地望向郑卓廷:“不是要我给你解谜吗?说说你听到的是什么八卦。”
本来郑卓廷都忘了这茬,主要也是怕真的提起他会不开心。但看他这样子,又觉得这是搞清楚的最佳时机,于是也没掩着,把从大刘那听来的都说了。
一开始陆泓溪没说话,只安静的听着,甚至在听到黄晟业的名字时都没有神情上的变化。但等郑卓廷说完后,他反问了一句“你信吗”,郑卓廷想都没想就摇头的举动却让他有了动容。
他不想被看到眼眶中的变化,就转头望向别处。
然后他就听郑卓廷继续道:“说真的我不信。”
“你以前家境就好,我不认为你会为了这个就失去自……”
未完的话忽然顿住了,郑卓廷沉默下来,视线停留在酒杯中融化掉大半的冰块上。
酒精容易放大情感,也容易让人模糊了边界感。在上头的时候脱口而出说这样一番话,不必对面的人提醒,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过界了。
他动了动嘴唇,一句“抱歉”还没说出来,陆泓溪就回过头来看着他。
那张白净的脸庞上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逐渐朝中心点加深颜色,直到瞳孔部分令人看不清的黑。这样的色彩过渡让这双眼睛显得透彻许多,但这一刻,郑卓廷看不懂那双眼里真实的情绪。
虽然陆泓溪在笑,嘴角轻佻上扬,眼睛附近的肌肉却一点都没动静。
郑卓廷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结束今晚的聊天,陆泓溪却叫来侍应生,开了瓶白兰地。
他给郑卓廷倒了杯,拿起自己的杯子跟郑卓廷的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这样混着喝太容易醉了,郑卓廷想拦着,被他指着杯子道:“你这是鱼缸啊?”
郑卓廷只得拿起来喝了一口。他的表情有点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语气慵懒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能被你看穿,你真该去学心理学。”
郑卓廷笑了笑,没接话就见他又望了过来,这次神情生动多了:“人都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为了名利折腰?”
“感觉。”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郑卓廷却说得很自信。
他打量着郑卓廷。朦胧的夜色和醉意像柔光滤镜,将对面人俊朗的五官蒙上了一层纱。
他越盯就越看不清,最后只得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想着自己真的喝多了,是不是该停了。
倒酒的声音传进耳膜里,片刻后他又听到轻轻的撞杯声音。睁眼一看,郑卓廷靠在沙发里喝着酒,而他面前的空杯子已经满上了。
他莞尔一笑,端起来跟对面的人隔空碰了碰,又一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