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翊霜又道:“剜去眼睛的、砍下手臂的、断去双腿的,面目全非的——不止一个两个。那里有个地方叫征院,里面的每个人都已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们被锁链束缚,无论走到多远,都没有办法踏上中间的那座桥。他们就算走出来,也都是废人了。”
雅间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说话的时候,话语平静,人就会平静,话语急切,人也会急切。
可这种事情,话语越平静,越让人觉得心惊。
段翊霜问:“你现在相信我吗?”
任何一个人应当都不会相信的。
这种当着白阳山庄少庄主的面,讲说白阳山庄里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存在。
能被相信的可能太小。
黎星辰也问:“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也不怕我告诉父亲?”
段翊霜道:“如果你不相信,你不会告诉他。你如果要告诉他,证明你相信了。”
黎星辰指尖颤了颤。
他叹道:“我相信。”
“其实自汤妙死后我就已经很不相信我的父亲,汤妙死时说的话太可怕,她口中的庄主,她口中的黎明达,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黎星辰看着满桌色泽鲜嫩的菜肴,却深觉无味。
他又道:“可我不能因为这些就去质疑我的父亲,就不再回去。我把汤妙的死告诉父亲时,他是如释重负的。”
“他本来十分迫切要找回汤妙——我当时以为,他对她有几分感情,所以想她回去。虽然我告诉汤妙,父亲根本不喜欢她,可我其实是不知道的,我不知道父亲曾经那么爱我的母亲,是不是也会变得花心,变得爱上另一个女人。”
黎星辰压低了声音:“所以当我告诉他,汤妙死了,我竟然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他竟然笑了。他究竟是谁?我甚至看到他的脸,已经看不出他哪里像我的父亲。”
“我相信你说的话,因为白阳山庄里,我父亲有个心腹,的确被人称为天竹公子。那个我如今还去不了的地方,也的确存在,正如你所说的,在山林里,在石头堆砌的地方。我甚至知道,为了掩人耳目,那里只做了一扇木门,装作是个荒废已久的地堡。”
段翊霜便问他:“那你会怎么做?离开,还是留下来?”
黎星辰闭了闭眼。
他回答:“我是白阳山庄的少庄主,我被父亲母亲疼宠着长大,是父亲一直呵护关爱我,是白阳山庄里的人看顾守护我,是他们教导我,也是他们陪着我。”
“我不能走,我也不该走。就算这所有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我承了他们的情,我又是父亲的孩子。我不能无情无义,我不能不忠不孝。”
黎星辰偏过头去。
他不看段翊霜了,他只说:“你走罢,今天我们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原来时至如今,我是没有立场对你说薛兰令不好的。我不会走,我也不会告诉父亲你们已经知道……我会帮你们隐瞒。”
“我是不是也很可恨呢?”他突然哑了声音,“我明明可以告诉他们,可我却宁愿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我不想他们逃走,我单单一个人,就想把他们都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