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弘和极放松地坐在这里,神情里不带任何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薛兰令迟迟没有过来。
段翊霜有些忧心,握着扶手正欲起身去寻,有琴弘和忽而道:“不用着急。”
他偏头看去。
有琴弘和酌了口茶,将茶碗置在右侧的桌上。
然后一掸衣袖,轻抚衣摆,浅翠色的外衫映在灯影里,像笔直叶茂的青竹。
有琴弘和道:“既然他没有来,那我也该趁这个机会向你说几件事。”
段翊霜坐定了,却没有任何放松。
他依旧坐得很端正,甚至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
段翊霜问:“你想说什么?”
有琴弘和虚虚吹了口气,叹道:“你能来,是我的意料之中,却也是我的意料之外。”
段翊霜道:“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有琴弘和点了点头。
段翊霜问:“原因?”
有琴弘和道:“意料之中,是我猜想到了你也许会做成这样的事情,要能说动薛兰令,需要耗费的心力可太多太多。我猜出你能够做到。”
“可他真的被你说动了,这又是我的意料之外。”有琴弘和抬起手,借着烛光看透着些许亮色的手指,慢声道,“我以为你能够做成,能够做到,能说得动他。可我不觉得他能被你说动。”
这话语听起来实在矛盾得厉害。
可段翊霜全然明白了有琴弘和的意思。
也许是留在薛兰令的身边太久,他已能轻易听出一些弦外之音、言中深意。
他本不算天真。
如今却又学得很复杂,无论是对待人还是对待事情,总会想得更深。
段翊霜浅浅吸气,他问:“这很不容易吗?”
有琴弘和道:“这当然很不容易。正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才知道你能将他在这件事情上说得有所动摇,是一种很难得的本事。”
说及此处,有琴弘和微微垂下眼帘,道:“我和薛兰令,年少相识,各有各的想法,我在遇到他之前,只以为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天才的人物,不过遇到他之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八个字,才算真真正正被我读懂。”
“和他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幸事也不是幸事,做一个懂他又明知懂他的朋友,或许更是不幸的事。”
段翊霜就顺着有琴弘和的这番话问:“为什么?”
有琴弘和落在阴影里的眼眸轻颤。
有琴弘和道:“薛兰令想死。而我太懂他了,所以他想死,我根本找不出什么理由劝他不死。我甚至会觉得,他若是想死,那也算不错。活在这世上,我和他都没有什么盼头,若说死了,却也算不上是解脱。只是活着和死去本没有太大区别,所以他想死,于我而言,竟是个十分正常的事情。”
段翊霜道:“可你不想他死。”
这是一段被他听懂的弦外之音。
有琴弘和又酌一口淡茶,笑也极淡:“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让薛兰令死。也许这世间真的很无趣,但无趣也好,有趣也罢,总归活着还有点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