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呸掉嘴里的沙子,狼狈不堪地护住了自己的脸。
作恶的男孩们哈哈大笑,而拿着本子的小雀斑擅自打开了这本素描本。
“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女人吗?”雀斑男孩拿着第三页一位古典女性的背影,展示给所有人看,“这是个胖女人吗?都来看看,她居然没有手臂。”
“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的胸部吗?”一个卷发的孩子挤上前去,“该死,这能叫女人吗?好小。”
“这是断臂维纳斯。”江彧试图解释,“你们能不能别讨论这种问题?”
“——为什么不画脸?”红头发男孩转身问他。
“因为这个角度就是这样的,雕像没有露出脸来。这只是一张很简单的速写。”
“不看着脸怎么能立得起来呢?”
“我不会对着自己的画做这种事情。”江彧头皮有些发麻,“你们非要讨论这种事吗?”
“不,你就是个标准的色情狂,人们口中的变态,对吗?”小雀斑狐假虎威地呵斥道,“我在网上看到过你这种人,没有父母,压抑,不和别人交流,沉默寡言。所以你才会喜欢这些残缺的东西。”他指着维纳斯的手臂,信誓旦旦地宣称。
其他人纷纷附和。
江彧疑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儿压抑了?”
“艺术就是色情的东西。”小雀斑无法忍受他的反驳,愤恨地大叫起来,“真淫荡,真下流,你们看,后面居然还画了恶心的男人雕像,这雕像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我们真该离他远点。”
“别胡说。”江彧巴不得他们退避三舍,他忍不住回击,“如果画什么就是对什么有性欲,你们今晚都给我等着,你们一个个的脸我已经记清楚了。我今天要是不死,第二天你们所有人的脸全都会出现在画本上。”
“你他妈找死!”
小红毛瞬间就来了气,他跳下沙坑,跟头发了飙的小蛮牛一样冲向江彧。
江彧本想做出防御动作,可他还没来得及坐起身。那野蛮的小家伙已经冲到了近前,他只能侧身一扑,还不等吐掉嘴里的沙子,就被对方逮住了脚踝,一路拖行。
脑袋被一脚踩进沙坑,鼻腔卷入大量沙尘而呼吸困难的瞬间——
上方传来一拳砸在脸上的闷响。
氧气重新进入到肺部,江彧感觉有人拽着自己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事吧?我的徒弟居然也会被人打得这么狼狈?”都民灿单手抱住他,笑声在耳边格外清朗,“所以我说了,你得多加强训练啊。”
然后?
然后他对都民灿的记忆有一大段的空白。
直到这个人失踪前,所有的事情,江彧都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记得,原先潜入朱鹮科技大楼内部,执行秘密行动的一个小组,本来是由自己负责联络、配合与执行的。
但在计划执行的过程中,名单上的负责人却被临时改成了都民灿。
而他本人也在那场失败计划的最后,彻底杳无音讯。
江彧从来没有想过。
他不讨厌,也不喜欢,但在过去的生活里如同影子一般,占据了极大比重的都民灿——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曾经最钦佩的人——他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这个人并没有像自己记忆里构想的那样,痛苦地、无人可知地停止呼吸。
江彧有太多想问他的话了。
比如,这六年间他去了哪里。比如,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自己。
这些问题,江彧怎么也想不明白。
比如都民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
比如他又为什么调转枪口,指向自己昔日保护着的人们。
“为什么要这样做?都民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彧头皮发麻,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正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快要握不住枪。这是他最后的底气,他不能展露出一丁点的动摇。
“为什么?你有想过吗?”都民灿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我聪明的小学徒,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奇怪之处?”
“和你一起行动的小组怎么了?”江彧忽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望向自己曾经的导师,“都民灿,如果你还活着,如果当时行动的负责人是你。你绝对不可能放任那些孩子去死,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跳入火坑。”
都民灿赞许地点点头,潮水般退散的温柔,以及取而代之的讥嘲杀进了江彧的心脏。
“我果然没看错你。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提示,我的学徒总会明白自己的处境。”
江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双腿的力量险些被抽走。
嘴唇的动作放缓,仿佛是在刻意延长真相的到来。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朱鹮科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