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这位访客的是一地狼藉,是沙发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塞德里克医生的伤势很快得到了妥善处理。久屋剪断最后一条绷带,合上医疗箱,脸色苍白。
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向谁求救。
除了江彧,他的通讯录中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
“是D吗?是他带走了世焕吗?”律师的双手痉挛不止,“江先生,你知道的,你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世焕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他们会让他万劫不复的!”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现在唯一肯定的是,带走他的人不是D——冷静点,久屋律师。医生还活着,这是最好的证明。”江彧拍拍对方的肩膀,一低头就看见了垃圾桶里带血的烟灰缸。他叹了一口气,走进客厅,“赶快把塞德里克医生带去医院,我不确定这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接下来怎么办?你要怎么找到世焕?”
“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似乎畏惧着江彧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久屋律师咬着嘴唇,紧张地观察起对方的情绪细节。
“江先生,世焕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这种事对他产生厌恶情绪。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正确的……”
“我不会多想的。”江彧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律师,“快点吧。这可是一条人命。”
久屋律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江彧,又低头看了看塞德里克医生,犹豫着照做了。
赶走纠缠不休的客人后,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小心地将蔷薇放置在鞋柜上,顺手带好房门。
上一位客人在离开前只留下了一路破碎。
行走的痕迹从客厅一路延伸,台灯、陶瓷碗碟和易碎品都摔得支离破碎,像刻意对这些不会反击的静物发泄愤怒。
而残骸最终通向的那扇门只是虚掩。
在正对客厅,划得满身刀痕的书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以及一个近乎粉碎的U盘。
视线触及那枚小小的金属碎片,江彧忽然错觉那东西是自己骨头的一部分,锋利到能将血肉一点点剖开。
因为痛,因为被扼住了呼吸,心脏一阵没来由地抽搐。
***
江彧仰躺在沙发上,扶手周围还有一滩浸染开来的血迹。
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天花板,指尖犹豫再三,还是掐了一下潮湿的烟头。
烟圈向天花板层层扩散。
他连收拾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世焕肯定是生气了,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孩子的行为——可他去哪儿了?
刚从喘不过气的牢笼中脱逃,刚刚才得到幸福与未来的小鸟,将要飞到哪里去?
为什么没有留信,为什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可能被记恨,可能被讨厌,也可能永远没法相见的猜想如万箭穿心。
江彧试图用一口尼古丁缓解这份迷恋。但黑白电影还没来得及放完,茶几上的一包薯片还剩下小半。
空落落的出租屋里,只有清醒与痛苦。
外套的拉链太过碍事,江彧拉了好几次都没法到底,他等不及,他没有心情找寻原因。因此,他格外恼火地将外套甩脱在地,裹紧了身上的单衣。
江彧拿起鞋柜上的蔷薇,迎着阵阵寒风朝室外走去。
独自伫立在走廊的十几分钟,江彧犹如无家可归的动物般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那颗受了欺骗的心。
当他呆立许久,终于抬眼留意到隔壁的房门时,脸上的表情又一次闪过不忍。
嘴唇下意识翕张起来,却被食指与拇指焦躁地捏紧,干裂的死皮仿佛随时都能划破他的指尖。
江彧走上前去,手指却顿在半空。
门没有关,只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手里的花束跌落在地。
他的心几乎要缩成一团。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让江彧无端想起自己最开始搬来的时候,客厅也是这个样子。陈旧的沙发、茶几与掉了漆的墙纸,家具总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也没有一点居住过的痕迹。
阳台的两扇落地窗拉上了布帘。
透过缝隙,江彧模糊地看到,半人之高的栏杆外,隐约涌起了日落的霞光。
卷云与挂钟的滴答声相互交织,扬起满地纸屑。
借着一线曙暮光,江彧忽然看清了摆在柜子上的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合照,合照的应该是一对姐弟。照片的基调是冬雪与银杏的色彩。其中,坐姿端正的姐姐披散着一头柔滑的白金色秀发,仿佛透过无尽的时光对着人们微笑。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来端详,目光顽固地停留在男孩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看着,只是用眼神描摹出嘴唇与鼻子的弧度,脸颊却倏然湿润。
那些在回忆里扎了根,不断汲取着养分的阴影訇然退去。
脑袋里划过一丝钝痛。
钟表滴答作响。
光线下的尘埃跳成了烛火。
飞扬的纸屑卷起刺痒,聚成了一根根细小的针头。
一瞬间,打碎的镜面开始复原——一片接着一片。
那些蛛网状的裂痕被重新拼凑成形,它们逐渐黏合成记忆里的模样,交织出那道被人抹去,近乎遗忘的笑脸。
那个孩子,那个总在记忆里看不清模样的孩子……
他忽然意识到被隐瞒的一切即将揭晓。
遇袭的当天晚上,裘世焕为什么会回心转意,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他,为什么在看见那些画以后便放过了他。
因为画的内容。
因为自己画下的不是其他,而是梦中的倒影。
而这些梦……
江彧剧烈喘息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冲进阳台,一把掀开窗帘。
仿佛要在急流之中溺毙,他死死抓住扶手,像一头即将被狮群撕碎的羚羊般悲鸣不止。身体在头颅的痛苦中痉挛蜷缩,膝盖完全失去支点,软倒下去。
他难受得喘不过气,只感觉自己要一跃而下。
握拳的双手朝地上砸去,江彧咬住手背的皮肉狠命撕扯,才勉强止住颠颤。
他仰起头,双目几乎要被远方的落日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