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一段时间来跟我讲述他妈妈的事情,还有被负债逼得走投无路的爸爸。
在说到闯入房间的高利贷失手杀死妈妈的时候,大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他有很多想和我说的话。
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妈死的时候,天真的很冷很冷。我拿着录取证书,站在浴缸边上,手足无措。我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不是报警,也不是去找高利贷。我就想杀了我爸。”
驭。。艳
“那天晚上,我连鞋子都没有穿,拿起水果刀就跑到他住的出租屋楼下。可我看了看还开着灯的窗户,那里正飘出饭菜的香气,还有女人和孩子的笑声。我莫名想起家里没有煮完的那锅土豆牛肉。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坐在路边,没骨气地捂着脸哭了。”
“我那时候想。我要杀的那人是我爸,对,一刀捅进肚子里,一了百了。因为我恨死他了——恨他毁了这个家,毁了我老妈。可我以前也骑在他的脖子上无法无天过。”他说,“我拿着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推着烤红薯的阿姨路过,她拍了拍我的肩。”大叔咬了一下嘴唇,继续道,“我没抬头,我知道自己一抬头,别人得看到多么窝囊的样子。但阿姨什么也没说,只是塞给我一个烤红薯,然后默默离开。”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红薯又甜又软,我才剥了一小块,很突然的,手一软,开始握不住刀了。”
大叔仰起头,闭上眼睛笑了。
“我那时在想。我的未来是我妈累死累活争取来的,我不能浪费在那个男人身上,也绝不能便宜他。我是要为了她活下去的——那天之后,我借钱办完了我妈的后事,连半点好处都没让我爸捞到。”
他忽地睁开眼,五指贴着玻璃慢慢分开。
我感受到他想要触碰我的冲动。
“世焕,如果那时,我选择留在你的身边,接过你的花束,或者给你一个拥抱。”他将额头靠了上来,睫毛间有泪水滚落,“你会不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孩。”
我看着他,仿佛气息能够隔着冰冷的玻璃相互依偎。
“幸福啊……”我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在我十二岁那年,已经有一位天使,为我带来了一生的幸福。”
-
那天,落叶其实没有落在我身上。
它落在了我心里。
这一落,就是六年。
他们的永远
面包烘烤过头的焦糊味、海浪以及磨坊齿轮的嘎吱声粉碎了一个本该美好的梦境。
江彧从一堆报纸与空酒瓶中苏醒过来,手肘下还压着一枚金色怀表。
肩上只盖了条薄毛毯,宿醉引发的眩晕彻底击垮了判断力。
他觉得自己可能患上了硫胺素缺乏的后遗症。
小小的阁楼,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泡,还有满地的颜料、画笔。
敞开的天窗透进阵阵冷风。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回忆起自己到底在哪儿——这是博朗的一位亲戚所经营的面包坊,这段时间迫于经济压力,他不得不借住于此。
将储存关键证据的文件交给FSA的新负责人后,官方准备恢复他的网络专员身份。D-2171工厂也因一次意外事件而暴露,遭到查封后,博朗和迪亚戈一同搬去了伊比利亚半岛定居,江彧曾经委婉地表示过对迪亚戈的好奇,不过,博朗并不在意自己黑手党男友以前的故事,这就让江彧不好意思开口,向迪亚戈询问他和联邦的关系。
毕竟这里是19区,每个人都有秘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对新婚燕尔目前还在美洲,正在计划一趟热气球旅行。
游乐园事件以极为理想的方式谢幕,朱鹮科技受到了应有的处罚,它的非法所得将无一例外遭到没收。相关人员正在被追责及起诉。
那些收受贿赂的机关高层也因此官司缠身。
考虑到案情复杂的程度,江彧不得不只身一人周旋于警方、记者以及新任统治者之间,与出租屋的合约也在某个宿醉的早晨到期。
他无处可去,财路受阻,只能通过久屋律师的人脉联系上了远在海外的雇主。
现在,前网络专员直接为那些绅士提供画作。
“……又是这样。”江彧将毛毯扔到沙发上,看了眼地上的瓶罐,一边咳嗽一边展开报纸,“这些没事干的收购商就不能在离开前收拾一下他们带来的垃圾吗?”
【19区孤儿院实为人体实验场,将开发中的药物注入无人领养的儿童体内,尸骨封存于水泥墙近十年。】
只看了那段令人头疼的内容一眼,江彧就烦躁地把脸埋进臂弯。
都是几年前的废报纸。
上面无一例外地刊登了朱鹮科技被公开的罪行,还有新任总督上任时的发言致辞。
一切看起来都回归正轨。
FSA前几年也向江彧抛出过橄榄枝,希望聘请他回来重新接手都民灿的顾问岗位——顺带一提,他们没能逮住这只狡猾的狐狸,都民灿只花了几分钟就从严加看管的押送车内脱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这家伙为什么效忠朱鹮科技。他们只能提供一条信息。
都民灿,曾经也是冬堡孤儿院的一员。
听到这里,江彧识相地推脱了他们的邀请。
他不认为自己还有过去那种精力。他的忠诚也早已枯萎。那些证据就是他为联邦效忠过的证明,除此以外,他没有兴趣。
当倍受酒精摧残的可怜人扶着剧痛的脑袋,翻开书桌旁的一本日历,他惊讶地发现笔迹似乎停留在红色圆圈的前一天。
昨晚他干了什么?
喝了楼下买来的啤酒。
与油画收购商彻夜谈生意。
然后呢?
然后他就断片了,直到现在——
二十六号。
他特意在这里着重标记。
这个日子对江彧来说意义非凡,即使喝得意识全无他也不会忘记。
不过,今天是二十六号吗?
江彧不敢置信地晃晃脑袋,他感觉宿醉产生的倦怠正被肾脏快速分解。
他现在非常需要确认信息的真伪。
“康德先生,早上好——我想问的是,今天几号了?”
阁楼台阶下忙碌的房东回答了他。
“二十六号。”老人扫着地上的灰尘,答道,“真奇怪。你怎么会起得这么早?”
江彧连忙抓过手边的座钟,确认指针位置。拜不良作息所赐,他预感自己即将面临一场迟到的约会。
再也没有心情回答老人的问题,他二话不说,迅速进入洗手间,寻找能躲过这场灭顶之灾的办法。
等年轻人将怀表放入贴身口袋,穿戴整齐下了楼,热心肠的房东先生已经将早餐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隔着楼板都能闻到罗宋汤的香气。
“早安,康德先生。”江彧随手拿起一片涂了黄油的面包,叼在嘴里,“我现在得出门一趟。也许不会回来了。”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着急,不是请了假吗?”
“我要去接我爱人。”江彧匆忙地换上鞋袜,拎好事先准备的提箱,直奔门口,“我担心时间来不及——对了,门口的花店是不是刚进了一批货?”
江彧没有得到老人的回答。
因为他夺门而出,险些撞上推着花车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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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英俊又有风度的男人总能为自己赢得一捧艳红似火的玫瑰。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目的地。这是一条没有标识,也没有指路牌的地方。属于联邦直接管辖的地区。要想通过严格的门岗,还需进行扫描。
门卫在确认手提箱时,意外发现别在访客胸口的联邦徽章,他识趣地退后一步,没有阻拦。
墙上的公示栏贴着几张报纸,编撰者慷慨激昂地控诉着朱鹮科技的恶行恶状。
世界树俱乐部的受害者全都自发站了出来,谴责财阀的暴虐。而事件的主要组织者正是鸸鹋。
财阀的独裁与专政逐渐受到瓦解的这段时间,在鸸鹋的带领,瓦伦蒂娜和余三海的配合下,人们自发组成了一支搜救队伍。寻找还在联邦境内,那些曾遭受暴行的受害者。
得知这个消息的金佑喆在狱中杀害了数名室友。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脱全天候监控的,只不过要从一个转移到海上监狱的人嘴里撬出什么,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世焕呢?
他的情况很特殊。
久屋律师耗费了所有的心血,赔上了自己的律师生涯,也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裘昂似乎预料到了法庭在其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他将自己的团队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养子——保释金、律师、证人甚至陪审团,一切的一切。而他自己何去何从,至今无人知晓。
最终,这场审判棘手到新任总督不得不找江彧谈话的地步。
总督告诉江彧,这孩子比想得还要让人头疼,他主动承担了本该向江彧追讨的责任。比如非法窃取信息等多项罪名。除此之外,他太过滥用自己的沉默权了。
两人最终在一番磋商后达成共识。
江彧没有在广场上出神多久,眼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内推开。
看着那道走至阳光下的身影,看着对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轮廓,他忽地想起多年前的某个深秋。
一只美丽而优雅的花豹闯入屋内,扑上胸膛,一口叼走了他的心。
两位随行专员注意到了这位沉默的访客。
“江先生。”其中一人看到江彧胸口的徽章,特意走上前来,“这是与电子脚镣配套的司法矫正手环,有紧急报警功能,录音,还会在GPS地图上显示监控对象的位置。”他交给江彧一个黑色手环,“离开你一定距离就会触发报警装置。”
江彧毫不犹豫地戴上它,进行了简单的调试。
在来之前,他做过相关功课,也向新任总督了解过接下去的事宜。
“我能和他单独说说话吗?”他看了一眼戴着墨镜与口罩的年轻身影,眼神逐渐温和下来。
“请吧。”专员没有拒绝,“不过,直到押送车抵达,他都不允许与任何人进行交流。”
“谢谢你的理解。我会按照规定来的。”
江彧走上前去,小心地摘下了小家伙的墨镜。
看着那张比以前成熟些的脸蛋,他像对待易碎的艺术品般抚过对方的睫毛。
头发长了一些,几乎能扎成一小股松散的发辫。
“我现在听不见你的声音,真可惜。”
江彧吻着他的发丝。
他的小豹子一如既往地漂亮,深邃的蓝眸总是性感又带着点恶作剧意味。
少年时期的稚嫩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蜕变成了一位真正的贵公子,眼睛深处都是撩人心弦的风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把一只懒散的大猫搂在怀里,他真想凑近亲一亲小大人的脸颊。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江彧从贴身衣兜掏出那枚金色怀表,悬挂在手心。在裘世焕期待的目光中慢慢打开盖子,“仔细看看。”
表盖内部,藏着极为精妙的图案。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内部全都带着细腻的珐琅。
图案形成了一幅很小的画。
碧海蓝天之间,占据左侧空间的是一个有着白金色秀发的女孩。她穿了一件条纹长裙,静谧地好像在享受某个午后的夏日。而在她的身边,搬好板凳,安静歇坐的男孩看起来分外腼腆。他抱着一只巨大的泰迪熊,穿着一条褐色背带裤,膝盖带着隐隐的晒痕。
画面右下角,是一行镀金的法语。
“Tu es l'amour de ma vie.”(你是我的一生挚爱)
裘世焕惊讶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江彧。
“我答应过你的。”年长者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现在,它是你的了。”
裘世焕试图握紧那枚怀表,可又生怕专员将它当作危险品没收,只能微微遗憾地别开脑袋。
脖颈显得修长而白皙。
当优秀的艺术家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以从前的角度看待这样优美的身段时,迎来的却是一种极端而汹涌的躁动。
他快要违规了。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江彧忍不住搂住对方的肩膀,仿佛借此回味他们错失的好几年,“很远的地方,同时也是很孤独的地方。因为你的刑期没有尽头。幸运的是——”
他将一支玫瑰别在裘世焕胸前。
然后,在蓝眸朦胧的注视下。他举起手环,柔声道。
“未来,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