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示威地做出鬼脸:“我不瞧!”
事情办砸了,我不敢回去见方姐,很不好意思地要铃铛帮忙请假后,自己跑回了家想当缩头乌龟。回到家秦月亮也在,我刚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要诉衷肠,她却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匆匆地跑到玄关处穿鞋。我被她的急迫感染,顿时忘记了伤春悲秋地迎上前去。
“出什么事了?”
“我妈进医院了。”
在去医院之前,我一直以为秦月亮只是比我会卖弄口才一点儿。直到亲眼见她在医院走廊和秦太阳大打出手,我才知道她文武双全。
“早就警告过你,外边的钱能随便借吗?你没能力,行。你把我给妈的家用拿去打电玩,也罢。但至少你该保有身为米虫的基本职业道德,专业吃饱睡,睡饱吃,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
她一边骂,拳头也随之如雨点般落在秦太阳身上:“水钱你都敢借,一借借十万,真是太好了,现在要你消失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秦太阳在争斗中明显保留了实力,他虽然瘸,再怎么也是男人,真一拳头下来,秦月亮那骨瘦如柴的能经住几下,两人持续拉扯,直到护士通知秦妈醒了过来。
秦月亮的妈妈因常年劳累患上心血管病,再听说秦太阳借了那么大笔钱怒急攻心才晕过去,醒来后一个劲儿地抱着秦月亮的胳膊哭。
“你得有良心,别不管你哥啊。你哥也是想借这笔钱翻身,不想要你养活了啊。要不是当初你哥为了救你,指不定都过上好日子了啊……”
原先秦月亮的表情有微微动容,听到后边儿便冷下眼地抽出了手,背过身去。
“谁知道呢?就他那德行出了社会,要是好手好脚,我更不会搭理他,指不定过得比现在还不如。”
秦妈妈被驳得差点没掉下床,我赶紧要秦月亮别火上浇油,将她拉出房间去到小花园。
“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
秦月亮已彻底平静,云淡风轻的样子:“能怎么办?”
言下之意,她不可能不管这件事情。
我踌躇片刻,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决定以先解决问题为主,顾不得其他:“我周末回去找找我爸,他最近刚完结一个工程,前几天还打电话问我缺不缺钱呢。他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江湖救急,应该不会说什么。毕竟欠着我家的,总比欠着高利贷利滚利的强吧?”
良久,秦月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就在我以为她要痛哭流涕抱我大腿的时候,她又移开了眼。
“余笙,在提这种议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深情……我性取向真是正常的。”
我顿时只觉五雷轰顶。
总的来说,我爸对秦月亮印象特别好。初中时,我家刚搬到N城小有起色,我爸便开始在意起我的成绩。
“我和你妈都吃了没文化的亏,走到今天运气使然。况且我这也不是什么轻松工作,早出不归的,换了你可吃不了这些苦,只剩脑力劳动这条路。”
虽然道理没错,可就我自己而言是不喜欢念书的,性子野。更何况离开了小镇没了小伙伴更是没心思念书,直到秦月亮出现。
与秦月亮莫名其妙成为好友以后,因为她打小的毒舌,导致我不得不努力去跟上她的步伐,只为了得到她的认同。之后便是努力和她考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即便到不了拿奖学金的地步,却已经足够符合我爸心目中光宗耀祖的程度。从此“跟好人学好人,跟着月亮也能沾人家光芒”代替了我爸“没文化真可怕”的口头禅。所以当晚,我回家把事儿一说,我爸二话没有就给了我一个存折。
饭桌上,我喜笑颜开接过存折,我妈却还有些犹犹豫豫:“月亮这孩子是不错,但他们全家就靠她一个人,还摊上不争气的哥哥和不讲理的妈,估计这钱一时半会还不上的吧。”
我不耐烦地皱皱眉头,“哎呀妈,他们家经济条件是不理想却从来也没向我开过口啊。今天要不是遇见急事我主动提议,她打死也不会向我开口,你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我爸在旁边帮腔:“是啊,就当做好事积德,你别在念叨了。”
语毕,我妈看我爸一眼,不再说话,我握住筷子的手却紧了又紧,最终莫名其妙地离桌而去。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我并未梦见乔北方对我怒目相向,反而是亮堂堂的明日光下,儒雅的乔父送了我一条蓝色尾巴的鱼。他耐心向我解说那条鱼的名字,来历,甚至伸出手,向我比出鱼在水里游的姿态。我津津有味地盯着他的手,最后那只手却忽然向我袭来,那张永远儒雅的面孔此时狰狞无比,他拉着我一起,沉到冰冷的湖底,我张口,求救无门。
“啊!”
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才发现冷汗将睡衣打湿一大半,爸妈听见声音冲进来,啪一下灯开,我却以灯刺眼的名义别过脸,不愿直视他们担心的眼。
窗外的月亮缺了又圆,可心里的魔障,我知,将永不会消失。
解决了秦月亮的燃眉之急,我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我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正等着我。
早晨起床上班,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我仿佛都能看见方姐已磨好獠牙,就等着我前去受死。
办公室里。
“说说吧,怎么死。”
方姐往椅子上重重一坐,眼角轻瞄,抛出这句猛烈的开场白,令我小心脏一跳。
“可以不死吗?”
“可以,先去给对方道歉。”
我双眼紧闭:“那还是死吧。”
见我态度坚定,方姐狐疑地扫视我半分钟,最终应该是觉得自己想多了,甩甩脑袋,态度微微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这些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实在不好相处,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余笙?我们就得靠他们吃饭呀。不止你,还有我,以及整个报社。所以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作为一名记者,虽然还是见习生,你也得保证自己的专业水准啊。所以乖,答应我,去和对方道个歉,至于专访的事情,道歉以后若是还不能沟通我再另想办法,行么?”
方姐明显已做出极大退让,但我真的没办法再去面对杜见襄。光是想想他冷漠的那张脸,讥笑的神情,我居然难以自持。更重要的是,我自认做出了比他更冷漠的举动,甩手走人,我怎么可能再觍着脸回去求他呢?
“对不起方姐,我也不想您难做,可能我性格使然,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您放心,我月底就交上辞呈,不会让你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栽培和照顾。”
“你!”
方姐怒其不争地看我一眼,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佯装镇定地扔下三个字:“随便你。”
下班后,公寓。
“我提出要辞职的下一秒就后悔了。你想想,下月底毕业答辩,到时实习证明泡汤不说,答辩分数肯定也高不到哪儿去,还有黑历史,以后找工作也是难了,可怎么活啊?”
秦月亮一边听我忏悔,一边在厨房煲汤。虽然嘴上嚷嚷着不想再管那偏心的妈妈和不争气的弟弟,但我始终比谁都了解她,典型的“我在意你却就是不让你看出来”重症患者。
她抽空回应我:“你还有选择呀。”
“例如?”
她答:“服毒。你不大义凛然地告诉人家你选择死吗。”
“如果我现在不想死了呢?”
“那就去复读?”
“复读和服毒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然你就去道歉好、了、啦。”
最后三个字秦月亮刻意用了台湾腔,以此结束我两的唇枪舌战,听得我只想将她手里那锅鸡汤盖在她脑门上。
“要我去道歉,吾、宁、死!”
最近她家的事情令她自顾不暇,我没再多烦扰,意兴阑珊地抱着枕头看电视。
半刻钟后,秦月亮将刚出锅的鸡汤装进保温桶去医院。临出门,她佯装不经意对我说:“厨房还剩两碗,买各种药食材费了我好大劲儿呢,别浪费了,你抽空去给喝了听见没。”
没等我回答,已彻底关门而去,我回头时只看见冰凉的防盗门,却怪异地觉得暖洋洋。
是谁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许多路过的人只看见烟。但总有一个人能看见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你一起。就好像秦月亮。她心里的热情、冷漠,她的游刃有余和上气不接下气我都能看得见,并且我愿意,陪她一起。
在我心惊胆战等待月底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反而觉得人生升华了一些,比如变得特别爱阅读。
“最近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爱文字,尤其爱看报。”
秦月亮站在全身镜前整装待发预备上班去,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轻飘飘道:“是啊,还特别喜欢看招聘版。”
我如鲠在喉,眨眨眼:“你只要说我看起来状态很好就行了,没必要玩‘人生需要揭穿’这套吧?”
“如果一个记者能够容忍谎言,那她失业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对吗?”
“到底还想不想我帮你去医院的了!”
她昨晚通知我说今天要加班,让我去医院帮忙缴下费。
终于,镜子前的人转过头来扫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们社最近要招人,我们小组还有一个名额,听说可以推荐。”
“要缴多少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