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最后阴差阳错地拿回了杜见襄的专访,其中忽略掉我又如何与他唇枪舌战大战了多少回合,好在专栏反响很好,惹得方姐在社里直夸。
“真不枉当初那么多实习生我偏偏挑中了你,我就说嘛,一个姑娘如果不漂亮,那一定会有其他特长!”
我也不知道这番夸奖我该该哭还是笑,但我总算顺利地拿到了实习证明,通过了毕业答辩,并正式进到《今事》。
在我工作步入正轨的那段时间,周围的人也忽然变得很忙。自从秦月亮参加舞会回来,她就直接被报社提为总策划,好像是那次信息抓取得很好,工资也跟着翻了一番,开始负责更多的版面,每天早出晚归奔命于选题策划。而为我制造混乱的杜见襄也很少露面,听说他们杜氏与某个工厂签了合约,要拓展业务,首次在N城进行有机蔬菜基地建造,整个项目由杜见襄负责,我见到他的大多时候是在报纸上。倒是乔北方来过几次电话,他们许氏研究的那款药品成型了,需要进行第一阶段试药。
“我觉得,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征询意见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关心,我却因此更坚定了决心。
试药的地点就是许氏名下的私人医院,我和乔北方重遇的地点。到大门口的时候,我透过玻璃车窗朝外眺望,不敢相信身旁坐着的,正是我寻找了十二年的男孩,尽管至今为止,他有关于我的记忆,依旧停留在梦里。
乔北方的助理林一接待了我,她笑着与我寒暄,然后低头向乔北方说了什么。我隐隐约约听见许初颜三个字,似乎是说她也来到了现场。乔北方略一点头,却没在第一时间去会她,而是与林一一起陪我去了无菌药房。整个环节很简单,无非先抽血查正常细胞,再服药,最后静待观察一上午,下午再服用一次,如果无副作用,半年后再来检查细胞。
为了缓解我的紧张,乔北方亲自为我抽血。他不清楚的是,因为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太过好看,我压根没有注意力去紧张,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离得过近的白炽灯光扫在男子睫毛上,跟着他眼皮跳跃,忽然连时光都仿佛绕了道。
房间里有休息的床,服药以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上边休息,可不知什么原因,十多分钟过去,我浑身都燥热得厉害。但鉴于我的体温自小比一般小孩儿高,这样的症状也没什么在意,直到手臂和背部开始热热辣辣的疼。乔北方中途出去过一次,应该是见许初颜,半小时后他进来,问我服药以后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种隐忍里带着期待的眼神我从未见过,所以我在那样的眼神下摇头,站起身要进行二次抽血,却没想直接在他眼皮底下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焦急地叫我的名字。
“余笙?”
又好像是波澜不惊地在叫:“余笙。”
现实与幻境不断重叠,我能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在进行无数分叉,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再醒过来已经凌晨两点,手上挂着点滴,率先扑过来的人是秦月亮。明明住在一起,但我好像已经有很久不曾好好见过她。她的下巴更尖了,两眼依旧炯炯有神,并在此时喷着熊熊怒火,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给了我脑门一巴掌说:“我已经知道你乞丐般的喜欢有多了不起了,了不起到就算别人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你还上刀山下油锅死心塌地。”
我难得的气若游丝,我说:“月亮,你不懂。”
她持续增高分贝:“我不想懂,以前我也从未认真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是因为在我心中,乔北方不过是你青春得二百五的时期偶然遇见过的一个男人而已。而如果你的喜欢还没到说出口的地步,那和不喜欢究竟有什么区别?”
我还想说什么,门口发出一声吱呀,因为病房太安静,那声音特别清晰。抬眼望去,乔北方的手正掌在门上,他的神色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我惊讶得差点从床上一蹴而起,秦月亮也发觉了异样,回过头定定地定了对方三秒,接着从病床边上起身,扭腰摆臀地点了火以后就走,真是应了中国好闺蜜这个称呼。
秦月亮离开没多久,乔北方便一如往常地朝我走了过来,我试图粉饰太平地转移话题。
“应该不是你们的药有问题,我一直都有过敏症,不过从没去医院查过敏源,可能是天气原因,每次输过液后就会好转,你不要太自责啊。”
乔北方却没搭我的话,弯腰替我整理秦月亮给我带来的日常用品和一个大榴莲,我的手暗自绞着被子不敢松开,再度找话说。
“你喜欢吃榴莲吗?也不知道她干嘛给我买榴莲,那么难闻哈哈。”
不知道秦月亮有没有躲在暗处偷听,在听见我不喜欢榴莲以后会不会突然手持菜刀冲出来和我决斗。可惜,我都搭讪已经如此明显,他还是没有回答我一字半句。
“这次试药因为我失败了吧?对不起啊,过两天我就回复正常了,到时候再……”
男子手下的动作终于停止,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清晰得我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卑微的倒影。
“余笙,你为什么要对我百这般好。”
他的神情在每多问一个问题后越发凝重:“为什么要为陌生的我吞药?为什么要花心思为我庆祝生日?为什么明明讨厌初颜,却还是要为她试药?”
可是直到最后,直到我放在被子里的手颤抖后又恢复平静,我也没能回答出他的问题。我只是在他如炬的目光里,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说:“N城这么多家媒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去《今事》吗?”
这看起来与话题毫不相关的提问,令乔北方的神色出现瞬间的错愕。可是我却如释重负,第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觉得轻松,而不是如履薄冰。
“你现在能不能开车,送我去一趟报社。”
我和乔北方离开许氏医院的时候快凌晨四点,郊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到达《今事》的大楼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我拿出员工卡刷进去,直接将他带到了楼顶。《今事》所在的大楼并不算高,被夹在N城最高的两幢建筑之间,俯瞰不完所有的风景,可是连秦月亮都不知道,在我还没有进《今事》的时候,从我发现这幢楼开始,每当心情不好时都会来这里。
楼顶风很大,我找到自己的老位置轻松翻身而上,即便在生病的时候也表现得如女汉子,顺带向不远处依旧满脸疑惑的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上次在望城,我陪你在两层公交上看日落,那今天换你陪我看日出,当是回馈啦。”
乔北方略一踌躇,终遂了我的愿。
五点半刻,淡金色的光芒开始从天际泛出,太阳初露头角,突破深灰色的云,一点点照耀它力所能及的范围。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我看向两幢大厦的中央问他:“你看,像不像日不落大道?”
乔北方循声望去,他的侧脸在晨风和微茫下显得毛茸茸,眼睛眯成一条线,凝望大楼中间的小颗圆润。半晌,那圆润渐渐扩大,它身上的光芒终于彻底普济到大厦的镜面玻璃上,而手旁的男子也渐渐张开了狭长的眼角,瞳孔里写满凝聚了一个甲子的惊讶。
他视线所及之处,是N城那两幢最高的镜面大厦,当太阳越升越高,四散的光芒倒映在玻璃上,渐渐反射出两家公司的广告牌。此时的我已站起身,嘴里含着清晨的风,对镜面上的广告牌遥指过去,念出它们的名字。
“一路,向北。”
我始终记得,那是N城最美一天。我逆光回头,看向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声音如蚊蚋,生怕将此情此景惊扰。
“这就是我选择来《今事》的原因啊,北方。”
乔北方眼底的惊讶根本来不及收起,他微微仰头看我,露出年少时般的懵懂,恍如隔世。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好,你一定是开玩笑吧?因为你从小就那么聪明,聪明到圆周率后边的小数点你记得比老师清晰,聪明到你小小年纪就可以推演出埃菲尔铁塔的精确高度,聪明到在我们都只知道灯泡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已经会制作电力笔用它画出的电源线让整座大厦通电。所以,这么聪明的你,怎会用了十二年的时间都没有弄懂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从你出来到气象所的那一天就开始。我欺负了你家的猫,骄傲的你欺负了我。你旁观过我的难堪,我守候过你的落寞。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你流了泪,我流了血。你离开气象所那天留给我一副黑框眼镜,直到现在我还小心翼翼收着。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很笨,什么都不做好,但你妈妈曾偷偷对我说,你其实非常羡慕,羡慕我拥有许多你永远都不可能有的勇气。就因为你唯一欣赏的这点勇气,在你离开后,我逼迫自己变得更加勇敢。我去学柔道,为所有的不正义据理力争,帮秦月亮揍她不争气的哥哥,在高中毕业个假期去蹦极,潜水到过54米的海底,我还去坐连环过山车,就算现在让我跳伞我可能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我怕,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