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离开之前,杜见襄尝试地叫了我一声,他说:“余笙,你就这样把你的救命恩人扔在医院里自己风花雪月去?”
那喷火的目光,让我觉得他几乎都要从椅子上拔地而起,导致我吞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回:“我将他送去宾馆就回来,总不能让我们两都守着你一个人吧?”
一听宾馆二字,杜见襄忽然更暴躁了,难得孩子气地耍赖:“两个人守着我怎么了?你们不是一家的吗?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我皱皱眉头,亟待反驳他,乔北方却突然往唯一的病床上一坐说:“没关系,今晚你睡沙发,我和二少挤一张床,反正我两都不胖,床上的位置有多。”
一听,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幻想了一下他们两个大男人抱团缩在床上的画面,美得让我不敢直视。
“这……不好吧……”
为争这口气,杜见襄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紧紧捏着椅子把手,强忍住自己俊美的脸不扭曲:“我觉得,可以。”说完,手下一使力,居然自己忍痛跳到了床边,和乔北方紧紧挨在一起,两人甚至还对视了片刻,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微笑,令我产生了一种我才是第三者的既视感,只差猝死当场。
当晚,我们谁也没睡着,杜见襄幼稚地老是找乔北方的茬,左动右弄地,也不知道他伤口疼不疼。最终逼得乔北方不得已起来看月亮,而我则躺在狭窄的沙发上,注视他披了一层月光的清冷背影,令我不自觉想起小时候的那句诗。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第二天,杜见襄精神倍儿好,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昨晚睡得有多香,令我恨不得将手里的热水悉数泼他身上。乔北方没接他的话,拉了我的手说:“饿了吧?吃早餐去?”
我喜不自禁地跟着乔北方的步伐,完全忽略身后杜见襄的喊话:“给我带!”结果我没理他,乔北方倒是回头,并且表情特别无辜,细看之间又带了某种报复的快感。他缓缓说:“这种小乡小镇的食物二少哪里能吃惯?放心,我昨夜已通知令兄,此时杜氏集团的医疗队应该已到达镇上往这里赶,很快您便有琼浆玉液招呼着。”
太狠了。
谁不知道,杜见襄一向不想同杜见修扯上半点关系,乔北方却直接通知了他,我仿佛听见杜见襄心底哀鸿遍野的声音。所以说,高手过招,从来不在嘴头上。
经过几天的兵荒马乱,我一回家就抱着秦月亮痛哭流涕,细数我差点儿就缺胳膊缺腿儿地回来见她了,秦月亮美眸圆睁:“你断胳膊断腿儿我不在意,可你为什么没有断胳膊断腿儿?这是我在意的。”
见躲不过,我只好将在小镇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完始末。秦月亮似是对乔北方下总结,又似是警告我说:“以前我总觉得杜见襄是一抽一条痕的主,没想到你们家乔公子也毫不逊色啊。像这样万事淡淡的性格,有什么情绪都会积累在心里,一旦有天爆发,我告诉你余笙,周遭哀鸿遍野尸骨无存啊。”
秦月亮的形容太严重我不愿相信,翻着白眼蹂躏几天不见的美二代,睹物思人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遂起身拍拍屁股要走,想了想又倒回来,犹犹豫豫地对我说:“余笙,等你忙过着一阵,我有事要告诉你。”
可我还沉浸在乔北方突然出现在小镇的喜悦里,没能发现她的异样,直到她人已经消失,我才反应过来,偏又被方姐一通电话叫到了报社。
N城的冬天通常来得比其他城市晚,一旦来袭,却又锐不可当。
铃铛是个嘴严的姑娘,在报社里只简单说我遇见了事故被当地人搭救,却并未透露搭救我的人是谁,也没四处八卦乔北方开车找我的事情,为我摒除了不少麻烦。
这近三个月,出于内疚,我还是有些担心杜见襄的伤有没有好起来,可我再没见过他,连老是不放过我的许初颜也已经许久不再露面。
“还被关着禁闭,说是圣诞节才允许出门,许叔叔也是为了收敛一下她的刁钻,继续下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乔北方送我回家的路上解释道。
我若有所思点头,眼睛忽然瞥到镜子,目光被后座上一个精美的口袋吸引。
“那是什么呀?”
正在开车的人也跟着我抬眼一看,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你的礼物。”
我受宠若惊,当即翻过身去将口袋扒拉过来,封住它的透明胶带被我奇大无比的力气一下挣开,打开袋子,发现里面陈放着一件亮粉色羽绒服。没待我发出疑问,乔北方已经先一步解释:“开车路过商场橱窗看见的,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买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颜色?”
“我记得小时候在气象所,你每到冬天都会换上一件新外套,颜色都偏亮。不过那些外套似乎不怎么保暖,你上课的时候老是被冻得哆嗦,鼻尖从来没有停止过泛红。”
他说得轻巧,我却如浴圣辉。指腹触在质地上乘的羽绒服面料上,感觉自己就要不争气地热泪盈眶。差点就要告诉他,你知道吗,我能拥有那些新衣裳都是因为你。为了向你看齐,我废寝忘食地背课文做算术题,好不容易考进班级前几名,这才得到了我妈的奖励。可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我爸还在工地做苦力,一件羽绒服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算得上奢侈品。尽管后来,我拥有了很多件羽绒服,可它们都弥补不了儿时的自卑感,直到今天。
原来那些我未曾在意过的事情,这个叫北方的少年,他都有帮我记得。
我如获至宝地将羽绒服紧紧抱在怀:“我很喜欢,谢谢。”
为了不让乔北方看出我的情绪有多波澜壮阔,为他增加负担,我很快地又转移了话题:“所以以前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吗?”
是红绿灯前,白天下了一场绵绵的冬雨,地面有些湿滑,他仔细地别过路障以后才抽空回答我:“基本都没问题,可关于那次车祸的印象却迟迟没有。其实我年底都会抽时间去医院复查一次。前几天刚去过,医生说,可能那次车祸对我造成的伤害过大,导致我脑叶体关于那部分的记忆未被激活,或许哪天情绪上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就能完全恢复。”
想想也是,大概没人愿意记得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记取的东西大概也就那么一些。
正沉思间,乔北方已经将车稳稳当当地停进了公寓楼下,我如梦初醒,拿了礼物和包向他告别:“那我走啦,你路上小心。”
遂推门下车。
掌着方向盘的人忽然侧身向前,像他做事风格一般,稳当地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回过头去,恰好印上他眼底如水的温柔。
“圣诞节就要到了,我妈身体不好,常年在瑞士休养。她是基督教信徒,所以每年圣诞我都会抽时间过去陪她。如果你能请到假并且愿意的话,余笙,我希望这次你能同行。”
顷刻,冬日第一场薄薄的雪,无声落在我的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