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记忆当中,听见的最后一句,来自乔北方的声响。
他凝固的姿态被那辆疯狂朝我袭来的跑车惊动,当发现驾驶座上的人究竟是谁以后,隔着五米的距离,第一时间朝我扑了过来,于最关键时,将我推开。瞬间,那副虽然高却已然显得单薄的身躯被震到三米之外。车子在第一时间踩了急刹,期间我似乎能听见咯吱地脆响,方才还在乔北方手里的黑框被碾碎成泥,和他一起,花朵凋零般地倒在地上。而跑车长又尖锐的尾音缭绕,似乎要为这个夜晚奏响最钝重的配乐。
待我惊醒过来,手上的高跟鞋已经不知所踪,手肘和膝盖上都被水泥地面蹭破了皮,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跪在地上狼狈地爬了过去,声声力竭。
“北方?北方!”
我想要将他抱起来,却失了力气,他启唇似乎要说什么,我却凶猛地摇摇头阻止他说话,因为气象所的老人说,出了意外后,人要留一口气,如果那口气没了,就再也救不回来。
“不不!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马上叫救护车你别说话!”
我接连重复了好几个词,乔北方却意识渐轻地阖了几下眼睑。不远处,跑车上的人也开门而下,可能因为复健时间不够长,行走太快的时候姿势便显得有些怪异。中途,她甚至摔倒过去,最终也是以爬动的方式爬到了我的面前,撕心裂肺地叫着:“哥!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
女孩本该在今日笑颜如花的面庞,此时扭曲地挤在一起。她身上的白纱,与怀里鲜红的人匹配,扎得我几乎盲了眼睛。她的哭声惊动了我,我着急忙慌地翻出拨打了120,随后和她一起将乔北方团团围住,企图用身体替他遮挡雪花,可那些雪还是像葬礼上的白色玫瑰一般,纷飞得势如破竹。
就在我再次拿出手机,要斥责救护车速度的时候,乔北方突然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度那么轻,于我却形如桎梏,许初颜则紧紧握着他一边的肩膀说:“哥,你别动!”
但诡异地,她的话再也没有圣旨般的作用。
尽管许初颜极力阻止,乔北方还是单手抱住了我的脖颈,将我半个身子都压下,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他嘴角的血渍被冰冷空气风化,有了干涸的迹象,连带着枯竭的心跳,然后我在城市最风光的场景里,这那个小雪飘飞的夜晚,泣泪如血。
因为,我什么也没听不见。
“北方!你说什么?你大声点儿,我听不见啊!”
“你说什么呜呜呜,我听不见啊……”
北方,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大声一点儿——可不待我再说下去,我所有的心事,被彻底封存在他苍白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里。
许初颜应该是听见了他说的什么,因为她握着他胳膊的手,在他话落的那一刻,重重地垂在了地上。片刻,她起身,白纱似被暴雨撇过,悲凉地朝着道路尽头走去。那美丽又荒草丛生的背影,被勾勒成一道萧瑟的风景。
而我并已然忘记,城市的另一头,有人正紧紧锁住机场里来往的每个身影,直到最后一秒。他墨色的眼最终被苍凉若黄昏的颜色掩盖,然后用万籁俱静的姿态,消失在登机口。
我也将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十二年前,那个篮球场上的小少年,对着那只傲娇的猫都说过些什么。
在那个长方形一样的孤单星球里,他少年老成的眉头已经会微微皱起,刮着美美的鼻头轻声问。
“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像这十二年来,我偷偷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一样。
他还会回来吗?
可惜余生,不会有人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