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外面候着?父皇里面谁在伺候?”
“是谢总管。”
“谢老公公,回来了?”白倾宇有些惊讶,谢公公先祖皇帝的伴读,服侍三代帝王,三年前告老还乡,说起来白倾宇这一代的皇子差不多都是他带大的。
“谢总管是三天前回宫的。”
“嗯。”白倾宇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一路无话,向延年殿急速走去。
白倾宇虽然有准备,但是走进延年殿的时候还是外殿愁云惨雾给镇住了。皇帝三宫六院的妃嫔们跪坐在外殿,细碎的呜咽声不绝于耳。就是不知到底是为谁在哭泣,是为自己不可知的命运,还是为那即将逝去的帝皇呢?
“王爷这边。”刘公公见白倾宇发呆不由出声提醒道。
白倾宇看了一眼那些妃嫔,转身便要跟着刘公公离开。
“睿王殿下,请留步!”突然有人开口说道。
白倾宇闻言回头看着那个个端坐在大殿的宫装丽人,百鸟朝凤的紫红色凤袍,九凤朝阳的凤冠,明明白白昭示这个人在后宫地位。所有妃嫔都在跪坐于地,她却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所有妃嫔都在哭泣,她却面如寒冰。她是陈皇后,当今太子的生母。在后宫之中唯一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
“劳烦刘公公通报一声说倾宇已到。”白倾宇看了看他,转身对刘公公说道:“玄儿,请代为照看。”说着将怀里的初玄也交给了刘公公。
“是!”
“皇后唤我倾宇便好,殿下二字确实折煞。”白倾宇对陈皇后微微行礼,淡然的说道。
“睿王殿下既然已经赐号建府,自是与其他皇子不同。”
“那不知皇后有何吩咐。”
白倾宇淡然看着陈皇后,然而陈皇后看着他的目光炽烈如刀,似乎要生生将他剖成两半!陈皇后看着这样的白倾宇,正要开口说话。
“王爷,皇上传您进去!”刘公公从内殿走了出来。
“皇后,小王告退!”白倾宇转身离开,他对陈皇后没有说出口的话,半点好奇心都没有!只是对于后者的不甘与仇恨,微微有些诧异。自己早就退出,那一场龙争虎斗,现下也早已尘埃落定,那仇恨与不甘似乎来得诡异。
普一进入内殿,白倾宇就有一种窒息的错觉。内殿的空气游荡着沉闷的龙涎香,昏暗的灯火照不开这里厚重的黑暗。
内殿很安静,呼啸的北风与妃嫔的哭泣在这里均不可闻。戎马半生的男人,正安然躺着宽大的龙床之上。谢公公与太子白御宇分立在床头和床尾。
谢公公微微向白倾宇点头示意,转身轻声去叫假寐的王者:“皇上,皇上,十九来了。”
“嗯,倾宇来了?过来这里。”醒过来的王者说着就挣扎想要坐起来。
白倾宇赶紧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
“我刚刚看了初玄了,你把他养得不错。”王者伸手握着白倾宇的手,轻声说道。话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玄儿,比我小时候听话多了。”白倾宇微微笑道。
“是吗?”王者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可不是吗?十九殿下打小皮着了?不然您也不会把他丢到营子里去。”谢公公在一旁插嘴说道。
“是有这么回事,倾宇在营子是吃了不少苦啊!”王者有些怀恋的说道。
“有陆少将军对儿臣多加照顾,儿臣算不上吃苦。”白倾宇看着王者握住伸过来的手,淡然说道。
“倾宇,父皇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你会全力辅佐你皇兄对吗?”王者突然轻声对他问道。
“儿臣必定会全心全力辅佐皇兄,守卫我大景江山。”白倾宇闻言剑眉一挑,转身跪在地上看着靠坐在床上的王者肃然说道。
王者静静地看了半响之后,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用一种安慰、坚定、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朕今日赐你龙泽宝剑,命令你从今往后对你皇兄执君臣之礼,守兄弟之悌!若他日白御宇为君失信于民,失德于亲,朕责你血谏朝廷!”说道最后一句,他突然睁开双眼,双目如炬地看着白倾宇,那双眼睛里面似乎有团火焰在燃烧。
白倾宇跪在地上,此时闻言不由抬起头,万分惊愕地望向靠坐在床上的大景之主。床上的老人亦是坚定的望着他,浑浊的双目此时确实出奇的清亮。
“王爷,还不领旨谢恩!”谢公公捧着龙泽宝剑,见白倾宇半响没有反映,不由开口提醒他接剑谢恩。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以后必定于民有信,于亲有德!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谢公公刚说完,白倾宇还来不及说话,白御宇便跪了来下。
可是,躺着床上的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定定看着白倾宇,白倾宇看着心意已决的皇帝,一时间心中犹如万马过境,思绪万千,却抓不住任何头绪。这样的旨意确实太过诡异。这席话好得好听,却是行使对帝王的监督之权。但是自古有哪家皇帝容得下监督自己的臣下?
白倾宇看着谢公公捧着半空的宝剑,乌黑的剑鞘之上纹着暗银的龙云纹,剑柄上镶嵌着一颗暗红的宝石,看似朴实无华,实则霸气凛然。又瞟了一眼,另一边跪着的白御宇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
“儿臣领旨!”说着便从谢公公手中抽出龙泽剑,看着清亮如镜的剑身,白倾宇不由暗叹真是一把好剑!右手握住剑柄将剑横在自己额前,左手有力握住剑刃,瞬间锋利的剑刃便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缓缓沿着剑身流下。
“你……”
“十九殿下!”
“皇……”
白倾宇看了紧张的三人一眼,淡然开口说道:“今日白倾宇以血为誓:从今以后对皇兄执君臣之礼,守兄弟之悌!倘若他日皇兄为君失信于民,失德于亲,儿臣必以此剑血谏于宗庙之上!”
白倾宇说完便松开了左手,艳红的鲜血却依旧顺着剑身流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快……我带你来去包扎伤口!来人啊……宣太医!”谢公公中气十足一边抢过白倾宇手中的利剑,还剑入鞘,一边对着外间伺候的吼着。
“好了,你下去好好治伤吧吧!为父与你皇兄还有话说。”床上的王者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泽,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无力的说道。
“儿臣告退。”
“王爷,老奴送你。”谢公公一手搀住白倾宇也随他一起出去了。
“看不到,父王还把您给请回来了。”白倾宇退出大殿之后,对着搀着自己的老人说道。
“嘿嘿……”老人不知为何笑了笑,污浊的眼睛顿时眯着一条直线,纯白的头发在夜风招摇。
“王爷,你太过了!”老人盯着白倾宇左手的上刚刚缠上的绷带,意味深长的问道。
“身为人子,本就应以孝为先。我也不过是成全老父亲的遗愿。”白倾宇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伤,轻声叹道:“谁说帝王家无真情呢?”
“王爷孝心可嘉,孝心可嘉~”谢公公笑眯眯的说道:“但是,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王爷怎么可以这么随意损伤了?”
“是,小王鲁莽了。”
“王爷,您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吗?”
白倾宇看了一眼搁在一旁的龙泽剑,不再说话。
“起来吧!”白倾宇与谢公公离去之后,病重之中的王者对犹自跪在地上的长子,轻声说道。
“父皇……”白御宇欲言又止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朕……就要走了……你不坐过来陪陪朕?”
“父皇,定会福寿安康,福泽百年!”白御宇坐过去,握着王者的手。消瘦、干枯的手握在手里仿佛任何重量,更感觉不到没有任何的温度。这一瞬间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半生戎马的男子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朕走了以后就没人可以管到你了。”王者紧紧握住他的手里,有些疲惫的说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所以,只能给你这里上一把锁!”说着王者用另一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既然你选择这个位置,那么有些东西,你就永远锁在这里面吧!为了他,也为了你,更是为了整个大景!”
“儿臣,从今以后定当尽心尽力以福祉万民为要,以大景江山为重,于民有信,于亲有德,不累臣下以身血谏!”白御宇垂下眼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御宇啊,你跟倾宇都是朕的好儿子……朕也希望你们可以幸福。但是你要记住为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牺牲才是为君者的全部!”
白御宇感觉到王者干枯的手紧紧攥住你的手,那样强烈的力道半点不属于病重的人,也许这也是老人最后的力量了,白御宇恍恍惚惚想着。
光焱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夜,华明帝崩。太子白御宇继位,改年号:耀宇。史称文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