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在这半个月里连躲带藏,致使长安到河沔关再到西域五国这三段之间消息滞后断联,还真起了些效果。
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做票大的。”
若叫上辈子的庄舟听见此刻自己所言,估计都得半夜吓醒,她怎能不要命到这般地步。
果不其然,张圭昂和尤良鸢听得庄舟之语皆良晌无语,显然已经猜到她所想为何。
河沔关及沙州城诸将士都以为张圭昂当真是率兵入京护驾,毕竟新皇和庄明彻之间的紧张关系眼下已经人尽皆知,他们也同样接到了护驾消息,眼下留守的多为先前已经经历了西域内乱而留下修养身体的兵士。
庄舟想要的,便是一路追上已经从河沔关出发的这路兵士,制造信息差,假意告知其河沔关与西域边境生乱,请他们即刻返回。
至于入京护驾之事:“自有我等打前锋。”
她说着还不忘耸耸肩,表示无可厚非:“反正都已经撒下了无数个谎,不缺这一个。”
张圭昂紧抿双唇没由来地泄出一丝气笑,难以置信般上下打量了庄舟将近半刻,似是今日才第一次认识她:“有庄六小姐出谋划策,此战定能成事。我同意。”
……
于是他们也不再继续久留沙州城内,连夜拔营直追,确如庄舟所猜测那般,在金城遇上那些尚在不明所以状态下的河沔关兵士。
几乎没费多少气力,便骗得他们即刻返程,将有形危机悄然化为无形。
就在庄舟为着对手减少而暗自里偷偷松了口气时,柳初禹又通过“云霁”暗桩传来密信——
亚忒牧他们离开了昆仑山脉已经快要进入蜀中盆地境内,但蜀地山底诡谲,已将近数日没能及时得到最新状况。
为此无论是庄舟还是庄明彻他们,都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留守原地。
金城再近便到西出长安第一站的秦州,俱为西域商道之上的重要大城。二十万军士扎营其外不动弹,岂不是把“快来发现我等”几个大字写在脑门上。
幸好张圭昂多年游历,熟悉各地形貌,提出居于城西的金城书院黄土后山势大隐蔽,藏于其内等候消息当是再好不过。
众人这才转道,再次避开雍朝官府眼线,扎营山内,静待柳初禹重新联络庄舟。
而此刻长安城内同样是人心惶惶,新皇无故缩短了开坊时间,同时加强了八大营及京畿城防营的管制巡逻。
百官王公包括百姓等,很难不再次想起前不久皇八子谋逆时种种回忆。
只私下里抱怨安生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年,怎么又要经历混乱。
“说到底还是怪太上皇,早早定下东宫太子位,哪儿能有后来这些破事儿,晦气得很。”
街巷熙熙攘攘,议论声层出不穷,面摊篷下坐着的灰衣少年一面仔细听着,一面还不忘将面条吃得干净利落:“店家,结账。”
他起身将碎银放在桌边,不等店家反应,已然脚底生风般彻底消失。
店家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愣了数秒,若非手掌放着实实在在的几片碎银,他当真会以为自己正做梦恍神,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灰衣少年。
少年说起长安官话时多操着一口吴语腔调,说是扬州人却也并不完全算得上,因为他爹是实实在在的长安人士。
不过少年并不喜欢自己这半边长安血统。
他爹个怂货借着色胆包天在扬州骗得他娘珠胎暗结,又将他们母子弃而不顾,害得他娘被逐出家门落得心碎难产而死。
撒手人寰之际才来得及将他托付给稳婆,交给了扬州城外天境派掌门。
少年这一身轻功和武艺,便是跟着天境派掌门所学。
虽然自幼无父无母,但他自幼被师父与师兄弟们养得活泼自在,倒也没太在意过所谓身世。
直到前不久满了十七岁准备下山历练前,他才听自家师父说起,原来他娘是扬州城内首富之女,本该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却因为遇着他爹毁去一切。
至于他爹,也就是人尽皆知的太上皇和隆帝,一边与民女偷/情生子又抛之脑后不负责,一边却还是被他看重的那些儿子们害得至今瘫痪在床,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少年听师父说,他这辈按理该从“明”字,可他娘不愿他跟着那窝囊老爹姓,所以他跟着他娘姓韩,名明涣。
“涣”字也是他娘选的,听得出是遗憾失落到极点,也疲于再对他寄予希望。
要按韩明涣现下所想,他就连这个“明”字辈都懒得扯上关系,可叫了十七年非得再改也麻烦,只好不情不愿地当它不存在。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硬要前来长安图个什么,以他现在的武功造诣,闯进皇宫看看那负了他娘的臭老狗不算难事,可当真踏足此地,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娘念了一辈子的臭老狗,除了他娘之外还有无数三千佳丽,也不知她的执念意义何在。
这般想着,韩明涣难免愈发痛恨和隆帝,心道要不闯进皇宫当个刺客将人暗杀算了。
不过就算他能杀人之后逃出生天,师父和师兄弟们恐怕从此也不会跟自己这么个弑父恶犯相处,为了臭老狗失去在意之人,他又不傻。
但还是忍不住气性,抬脚踢了颗石子飞出去。
没想到竟恰好惊到前方巷口突然拐弯的马车,马失前蹄扬声惊叫,吓得韩明涣赶忙飞身挡开那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马夫,大力稳住马车。
身处其内险些蹦出心脏的张照霏低声骂了句脏话,想也不想掀开车帘,撤下帷帽凶道:“哪个没长眼睛的,赶着去死啊!”
韩明涣回首,愣了半秒,眨眨眼脱口而出:“咳,姑娘,我是不小心惊了你的马。但我也救了你,不至于火气这么大,吧。”
张照霏所坐的马车大方阔气,怎么看都像是公侯出身。
一路北上而来,韩明涣早已不是刚出门派那时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没少听人说过,庄氏天下起于楚地。
因此如今长安城内的贵族姑娘们大多都有着楚地血统,自也有着不逊于楚地女子的妩媚动人,个顶个的婀娜貌美。
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
就是脾气不怎么好。
“原本我好好走在这路上,没你突如其来惊着我的马,我用得着你救吗?”
张照霏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纵然马背功夫不怎么好,也辨别得出马匹会因何受惊。
她难掩愤懑地上下打量韩明涣许久:“敢问公子打哪儿来啊,第一次到长安不成,不知道遇着人马相行需各自退让?”
韩明涣闻声微怔半秒,下意识不想在身后的大小姐跟前失了颜面,只梗着嗓子道:“是第一次来没错,但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嗤。”
张照霏被他这模样儿逗得失笑:“傻了吧唧,我胡说的,你能从哪儿知道。”
天境派并非没有收过模样好的女弟子,像是大师姐,连华山派掌门公子那等见过世间无数佳丽的男子都能对她一见钟情,不比长安城内许多姑娘差。
但韩明涣却不知为何觉着,他在这世上长了十七年,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还是眼前这位。
他喉间微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发间:“总之我不是故意惊吓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行了,我不怪你。下车吧,叫我家马夫回来。”
张照霏赶着去浙云伯爵府上瞧热闹,懒得跟个外地小子计较,摆摆手示意他让位,却见韩明涣正试探着看向自己,犹豫着开口追问:“敢问姑娘名姓,在下害得姑娘受惊,理应好生赔罪。”
“你方才还说你虽惊了马,但也救了我,扯平了。这会儿又扭捏什么。”
张照霏自幼长在深闺,哪怕性子再外放,也不曾真的接触过除兄长们和天杀的曹让康之外的更多男子,就连兄长的朋友们,比如顾淮济待她,也总保持着礼貌距离。
因此难免感觉这小子言行举止奇怪得很,下意识设防道:“咱们萍水相逢,你不必如此客气,快下车。”
韩明涣没问到姑娘家的名字,很是沮丧地跳下马车,眼瞧着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巷拐角,没由来感叹出声。
锦友忙不迭放下车帘收回目光,好笑般看向自家小姐:“小姐,那小子分明是对你一见钟情啊。你看他那翘首以盼的模样,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见张照霏没说话,锦友又继续道:“奴婢瞧着,他应是位武林人士。若叫他知道小姐你是沧化伯爵府上的四小姐,恐怕都要吓得惊掉下巴了。”
“江湖人?”
张照霏对江湖人的了解大多都是从张墨海与顾淮济那处得来,听他们说起沙州城外万驼帮还有什么什么山庄之类,全当是个故事听完就忘,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真给她撞上了。
不过她眼下最感兴趣的还是去浙云伯爵府上看曹让康的笑话,因此只摇头道:“无妨无妨,他爱怎么钟情,随他就好。”
马车停稳,张照霏已然一跃而下,直往浙云伯爵府门前奔跑而去,果真在石狮之上看见了抱着狮子脑袋嚎啕大哭的曹让康。
自从孔薏蓝因为顾国公时疫案被下狱处死之后,新婚丧偶的曹让康就跟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样,疯疯癫癫了许多日。
曹爵爷夫妇遍寻世间名医都没能将他彻底医好,前段时日听说大秦来了位巫师医术了得,夫妇二人自是赶忙请了人亲自过府医治。
原本的确有几分好转迹象,巫师也留下了相应药方要求曹爵爷夫妇按时按量给曹让康服用,可惜没过多久,曹让康却又恢复原状,甚至比起从前更疯。
在府中无论抱着枕头还是毛笔,都一个劲念叨“薏蓝”,也不知道孔薏蓝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能给他疯成这样。
若仅在浙云伯爵府内瞎折腾便罢了,偏生曹让康还总爱往外跑,已不知道多少次抱着大街上和孔薏蓝身形相似的姑娘黏黏糊糊,致使全京城的贵女们现如今各个都躲着浙云伯爵府方圆百里绕道走。
曹爵爷夫妇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捆了困在院中。
怎奈他那追求孔薏蓝的毅力无人能敌,竟能生生挣开绳索跑出府外,连续三日,都抱着自家大门前守卫的石狮子不到夕阳落山不撒手。
满口嚷嚷:“不许走,薏蓝你不许走,呜哇,薏蓝我好想你啊。”
张照霏听锦友从家中仆役那儿得知这消息时正在饮茶,一个没忍住喷出茶水,捧腹大笑得腹部酸痛:“现在还在号丧吗,走走走,赶紧去看看。这年头,落井下石怎能少得了我张四姑娘。”
主仆二人于是叫了马车飞驰而来,这才有了先前偶遇韩明涣之事。
亲眼看见曹让康对着个石狮子发疯,张照霏起先心底难掩痛快,但看得久了,又不自觉想起当年曹让康和她相看彼此那时。
虽说她猪油蒙了心没瞧清楚其本质无耻,可此人那会儿到底还算是个皮相优越的贵族公子哥儿,怎地沾了孔薏蓝后竟生生把自己祸害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张照霏帷帽之下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有几分凝重,逐渐没了兴致,转首看向锦友:“走了,打道回府。”
“这就走了?小姐不是专程来看笑话的吗?”
锦友不明所以,唯见张照霏摇了摇头道:“笑话也有不好笑的时候,你看奶妈嬷嬷再讲小时候那些逗得我和三哥哥都傻乐的故事,我现在可还会笑。”
“说得也是。”锦友拨浪鼓似的点头附和自家小姐:“亲眼见着曹家大公子遭殃已经足够畅快,多看反而脏了眼睛,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张照霏默认锦友所言,返回马车坐稳后,忽地想起自己已有好久没再接到过张圭昂寄来的书信,赶忙叮嘱马夫道:“回府前先去趟驿站。”
虽说从前大哥哥也曾出海或是遇险导致三五个月没有消息的时候,但张照霏还是习惯性每隔几日便到驿站取他来信,也算求个心安。
靠近沧化伯爵府的那处驿站早就与张家兄妹们极为熟悉,见到锦友不禁笑容满面,随后又摊手无奈道:“大公子没有来信啊,叫四小姐再等几日罢。”
张照霏收回尚未迈入驿站的脚步,正待返回马车,忽地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姑娘!”
侧首余光瞟过,韩明涣显然很是惊喜能在驿站给师父寄信时再次遇见张照霏:“你也来寄信,真是太巧了。”
短短半个时辰能在偌大的长安城内遇见两次,还真能算得上有几分缘分,因此张照霏也不免来了兴致:“是挺巧,公子往哪儿寄信。”
“扬州。”
韩明涣坦荡实在,眼角眉梢都看得出他对见到张照霏很是欢喜:“姑娘你呢。”
“我收信,暂时也不知道我大哥哥人究竟在哪儿,所以不寄。”
张照霏对江南人士不熟悉,自然不知这软绵绵的口音便是人们常说的吴侬软语,仅是听久了觉得还怪好听的,连带面色也跟着缓和许多。
韩明涣见她对自己不似先前冷淡,胆子也跟着变大许多:“快到午膳了,姑娘你应还没吃吧。不若我请姑娘一顿饭,全当给姑娘赔罪如何。”
“不必”二字赶在出口之前转了个弯被张照霏吞入喉中,终是僵硬地应声道:“也,也行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还带着府上随侍,这小子总不至于能对她做什么坏事,有何可俱。
这般想着,张照霏更加自在:“只不过公子初来乍到,知道长安城有什么可吃的吗?”
“本来不知道。”
韩明涣倒是诚实:“不过我刚才专程打听了,鹤观楼位于城中心,集天下山珍海味于一体。无论当地土著还是旅人,都喜欢去那儿。”
“去吃扬州菜吧,鹤观楼虽然也有,但我大哥哥说不够地道。”
张照霏想也不想否了鹤观楼的提议,示意韩明涣上车:“扬州到长安甚是遥远,公子大概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罢。”
她不点明还好,骤然提及扬州,韩明涣竟真的有几分犯馋,免不了好奇问道:“姑娘的大哥也曾去过扬州?”
“我大哥哥恨不能踏遍整个大雍。扬州大概住了有两月,之后又去姑苏待了挺长时日。”
张照霏提起张圭昂时神采飞扬,亦带着几分想念:“唉,此次他去往洛阳后已经好久没消息了,也不知现在人在什么地儿。”
进入伯爵府马车后的韩明涣连大气都不敢喘,四肢僵直地端坐一处,生怕随意乱动会破坏了马车内的布置。思及先前自己赶路时坐过的那些马车,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物有所别。
但他还是竭力克制住胡思乱想,回应张照霏道:“姑娘和你家大哥感情真好。”
“公子呢,家中没有兄弟姐妹?”
韩明涣“哈哈”笑出声,对他那些皇室兄弟姐妹们不屑一顾:“我是孤儿,从小长在天境派,只有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
张照霏不禁同锦友交换了一个诧异目光,明显没想到她们竟真遇见了位武林人士。
“对了,”韩明涣此刻已差不多恢复平静,只看向张照霏笑道:“在下姓韩,名明涣。明天的明,涣散的涣。敢问姑娘名姓为何。”
“张,张照霏。春日普照,雨雪霏霏。”
不等韩明涣出言,张照霏已抢先他一步追问道:“涣字寓意不算好,韩公子的师父为何如此取名?”
“不是我师父取的。他不过遵照我娘遗愿。”
韩明涣挤出一丝假笑:“我娘先被我爹那个负心汉抛弃,接着又因为未婚先孕,有辱家风被我外祖外祖母赶出家门。最后生我时难产,把这一切写成书信交给稳婆,又辗转送到我师父手上。”
他娘是怎么说的来着——
聚而散兮,大梦涣兮。
总之不过一世虚无,下辈子她坚决不想再遇见那只臭老狗,但这孩子她舍不得,还望天境派掌门,也就是他的倒霉师傅多多垂怜。
张照霏被韩明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震得半晌无言,许久方才缓过劲来张了张口:“那,那个,韩,韩公子节哀。”
“不妨事,我本就没太放在心上。”
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好像求着别人来可怜自己般,凄惨得很。
“那就好。”
车内气氛没由来变得有几分冷寂,张照霏抿唇思忖片刻,正想转移话题说些旁的,却听韩明涣轻快笑道:“照霏姑娘的名字很好。”
无论雨雪还是烈日,皆满溢而出。
想是承载了家人亲友无尽期待,看得出她也并未辜负。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张照霏灿然弯起唇角,杏眼卷入开怀:“我的名字也是我娘起的,但她和我爹去得早,我还真没听他们叫过几次。”
她这话说出口时自己没觉得有何异样,反是垂首不语的锦友怔忪半秒,往张照霏身侧多瞄了好几眼。
自家小姐哪怕是跟二小姐包括庄六小姐相谈时,也总会巧妙避开老爵爷和夫人早逝之事。哪怕这些往事已经过去这许多年,她其实早已没那么伤怀在意。
或是自幼形成的习惯屏障,或是不想旁人触及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今儿个的确可称得破天荒头一次。
更不提她仍旧止不住喋喋不休:“我算是两个哥哥和姐姐拉扯大的,后来大哥哥出去云游四海,三哥哥入军营,二姐姐,姐姐嫁人。我也就长大了。”
“入军营?!”
少年人心性里大抵总有着一股报效家国的热情,听得“军营”二字,韩明涣整个人的情绪都随之高涨,明显极为羡慕:“他可有闯下什么功名。”
锦友“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自家小姐和这位韩公子还真是乐此不彼又接二连三地在对方伤心处肆意蹦跶。
好在张照霏比起从前提起张墨海时早已平静太多,与其说是感伤,更多是骄傲:“他参与了蕉城湾剿灭倭奴海盗战役,遗体葬在蕉城湾青峰间,眺望大海。”
韩明涣也知他应了那句“哪壶不开提哪壶”,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姑娘的三哥哥亦是好样的。在下佩服,请姑娘节哀。”
“无妨。”
张照霏同样轻松掠过他的尴尬,没再将张墨海身死看作天大的可怜:“我家三哥哥得此终局并无遗憾,我又何必替他自怨自艾。”
身为武将求仁得仁,她反而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四小姐,咱们到了。”
听得马夫从外间传来呼唤声,张照霏也不再拉着韩明涣非要说些凄凄惨惨,两人一道走下马车刚刚步入淮左阁内,店小二立刻端着满面笑意迎上前:“哟,这不是咱张四小姐嘛,稀客稀客,老地方?”
“不用老地方,我坐二楼走廊靠窗就好,今儿陪朋友。”
店小二这才注意到张照霏身边的灰衣少年,见他形貌出众又气质绝然,本以为是哪位张四小姐所相熟的王公子弟,并未太过在意,但在看清他身侧长剑后,却又不免多看了几眼。
要知道淮左阁在长安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过来来往往无数客人,无论王公贵胄,羁旅商贾,还是游侠痴儿,他们都能一眼辨别出其身份为何。
可眼前这位,店小二本当他是达官贵人,见他衣衫朴素又以为是位落拓举子,看清佩剑后则更迷惑了,怎地竟是位江湖侠客不成?
感受到店小二目光所致,韩明涣亦抬眼与之相对,那股子与面对张照霏时全然不同的气势直逼而来,逼得店小二即刻转换视线:“二位这边请。”
确如张照霏所言,淮左阁的扬州菜很是正宗地道,韩明涣几筷子下肚,根本拦不住眼眶感动泛酸。
来什么长安,就在扬州附近转悠几圈回天境派好好待着多舒坦,他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还是故乡好啊,这一路而来遍尝美食,再新鲜喜爱,最终都不如眼前一叠扬州酱菜更合他的胃口。
韩明涣忙着想念故土,张照霏虽也吃了不少,但更多却是觉得有趣:分明才认识不足两个时辰,她和韩明涣之间竟仿佛一见如故般,不知不觉聊了这么多。
“说来韩公子打算在长安待多久呀,有机会我还可以再带你去别处逛逛。”
锦友拨拉着米饭的筷子微滞,目不转睛瞅着自家小姐好客模样,只听这位韩公子也并不拒绝:“还没定下具体时日,但我刚来不到两天,城内城外都还没仔细逛过。”
“韩公子最想去往何处?”
习武之人,当然对华山派所在兴之所至:“华山。”
“华山我熟悉,从小便和哥哥们去过许多次。”
两人全然没觉得刚认识不久的一对年轻男女定下同游爬山之举有何不妥,甚至兴奋地端起酒杯相碰,根本没给锦友任何插话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明日辰时,福安客栈外见。”
“小姐!”
直到坐回马车,锦友才终于得了时机抱怨道:“除了知道姓甚名谁,来自什么天天派的,你认识他是谁吗?!还约什么爬华山,我看你是大公子不在家,连脑子都彻底坏透了。”
“哪儿那么多疑虑,他难道还能趁着爬山推我不成,我不是带着随侍嘛。”
张照霏压根就没同锦友想到一处,气得锦友忍不住在她手臂上狠拍两下:“我怕他推你啊,推个鬼!又不是杀人犯!我是怕他骗你感情!”
谁知张照霏反倒挺有理由,头头是道驳道:“你先前分明说他对我一见钟情,难道不是我骗他?”
“我不管。”
锦友认定她这叫胡搅蛮缠,甩也不甩:“总之你不许一个人去,得带上我,还有哈坦依跟狄尔。”
自从庄舟把狄尔留在长安独自返回塔勒城后,狄尔与哈坦依原本一直住在顾淮济给庄舟准备的那处小院内。
后来是张照霏在送别张圭昂和尤良鸢后蓦地发现,独自守着那么大个府院实在无聊,便将她们二人接到了沧化伯爵府上安住。
今日原本三位姑娘家约了同往荐福寺替张圭昂祈福,怎料哈坦依某位曾经同在金城侯府相识的姐妹在离开金城侯后所开的店铺突然需要接货,店里伙计昨儿被放了假,仓促间缺了人手。
因着同为胡人在外生活不易,张照霏自是紧着她们先去帮那姑娘,她也乐得睡个安稳觉。
至于那劳什子替自家大哥哥祈福之事,早不知被她抛之脑后去了什么地儿。
“带上就带上嘛,锦友你也太紧张了。韩公子定是位好人,你别故意刻薄看他。”
锦友强行捺住白眼,心道是不是好人本就从来都没在她考虑范围内:“不管他是什么,你和他都身份有别,小姐你能不能注意着些。”
“知道知道,交个朋友非得啰啰嗦嗦。”
张照霏看得出锦友素来尊敬庄舟,索性摆出庄舟给她讲道理:“我看庄姐姐同江东王之间,相交磊落大方,不也挺好。”
“江东王与庄六小姐皆出身名门,彼此都顾及身份脸面,不像那些江湖匹夫。”
锦友不耐烦跟她继续扯掰韩明涣之事,正想给自己倒杯茶水,却听得车外今日第二次传来马蹄嘶鸣,也不知又是哪个天杀的阻了她们马车。
下一秒,锦友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只听得马夫闷棍敲打到那人身上,冷言“呸”道:“就你这疯疯癫癫,不要脸的玩意儿还妄想再靠近我家四小姐,赶紧滚。”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