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欢呼,往西边涌去,祭祀将开,高台上燃着火焰,夜色下格外醒目。
徐昉面色微变,对张信道:“他身上藏刀。”
明月一行正随着人潮向西去。阿离在面人摊上买面人,那面人做要等些功夫,明月便带着阿姜在花灯铺子前看灯谜,突然便惊起尖叫。只见火光乍现,很快有人奔逃高唤:“着火了,着火了。”
原是酒楼欢门上的彩带不知何时被引燃,火势汹汹,眨眼已将周围的铺子屋舍都燃了起来。与此同时,主街上一群鬼面人,手持长刀,胡乱砍杀,真如恶鬼一般。
转瞬间,明月便与阿姜冲散了。
明月被惊慌的人群裹挟着,好几次差点便要摔在地上。她脑袋上的幞头被挤掉,面具也歪了。周围都是惊恐的喊声,她根本寻不见阿姜阿离。明月如今只庆幸自己穿了一身男子衣服,若真是穿着襦裙,眼下早摔在地上被踩成肉饼了。
眼见城中巡防的兵士赶来,很快便与鬼面人搏斗在了一起,明月还未松一口气,抬头便见彩灯掉落,欢门燃尽,着火的木架摇摇欲坠,如张口的巨兽要将她吞下。脑袋上火星四溅,她还未及反应,便被一人抱住笼在身下。
“……大人?”
明月抬头,意外是他,张信咬紧牙关,眉心蹙起,背颈剧痛。“先离开这儿。”他将她抱起来,明月闻到了一丝烧焦的气味,一直到了巷子里他才放下她。
“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军士将至,我让他们送你回……”
“你受伤了。”他额角划下一道血痕,明月攥着袖子去擦,可方才地上一滚,沾了许多灰。她赶紧把干净帕子拿出来,轻轻按在他额角。
“疼吗?头破了。”望见她眼中担心急切,张信一时忘了言语,只怔怔看着她,脖颈上焦灼的皮肉似乎也不疼了。分明街上还有许多危急之事,张信却希望这一刻能久些。他伸手触到她温热的手指,虚拢着。
“是辽人吗?”明月问
“……尚不明,不过多半是他们。” 张信垂眸不敢再看她。
“他们胆子真大,为了救那个被你们俘来的将军吗?”
提及此,张信眼中沉思,这帮辽人人数不算少,可若单凭这些就想救出台吉是绝无可能的。他们想干什么?
这时外界传来将官号令之声,是得了消息赶来援助的军士。
张信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将面具拾起来给她带上,“我让军士先送你回去。”
明月知道自己得赶快回去,府中阿乔她们得了消息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她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她将阿姜之事拜托一二,便上了军士牵来的马。
张信对领头的将官道:“你带一队人将郡主送回府上,其余人随我来。”他步子迈的大,很快便带着军士走远。明月看着他离开,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回到府上,阿乔得了消息已守在外院,见她安好刚要松口气,没见着阿姜,眼圈儿顿时红了。
“我已让军士留意了,阿乔你先别急。”
“诺,奴知道的,奴先服侍郡主换衣洗漱。”虽是这样说,可手攥成拳,眼睛却望着着府外。
“不急的,我同你一道等。”
一炷香过后,阿姜回来了。她面上都是泪痕,哭着跑进来说郡主不见了。阿乔扑上去抱住她,见她一切都好在她肩上狠狠一拍,心有余悸。
“阿姆,我把郡主弄丢了,呜呜。”
“郡主早回来哩。”小桃儿道,见她如此,方才有些紧张的众人噗嗤一声全笑了出来,气氛登时松快了不少。
“快回去换身衣服,郡主也是,先去梳洗一下,衣服上都是灰。”阿乔心下大定,拉着明月要回琼华阁。
明月嗯了一声,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干等着,不如做点事,倒不至于那么心慌。
几人回了琼华阁,让小桃儿留着,有消息了马上来报。
净房内热汤备上,阿乔怕她吓着,还燃了安神香。明月褪了外袍坐在妆台前,阿乔给她将头发放下来,用梳子通着。明月手上随意拿着一只玉簪把玩,心思却想着外头。
“郡主”
张信受伤了,还有阿离,爹爹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可凉州军士那么多,还有雍州来的,想来应是无事的,这毕竟是凉州城,便是叛乱那日辽人也没有攻进来。
“郡主。”阿乔将梳子放下
“嗯?”
阿乔在她肩头轻轻揉了揉,“郡主别担心,先沐浴吧。”
明月唇角微弯,不欲她担心,依着她起身去解中衣带子,便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小桃儿慌乱的喊声:“郡主,乔嬷嬷,大人受伤了,让,让您赶紧过去。”
手中玉簪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夜色下,琼华阁到前院的路从未感觉那么长。“大人为救世子才被辽人所伤,奴只匆匆看了一眼。”明月身上披风翻飞,长发散开,沾上夜的凉意。
兰元珍的居所前军士列阵,一派肃穆,她们尚未走进便听得屋内嚎啕之声。
阿乔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若大人真出了事,那郡主怎么办。世子素来同她不亲近,公主在时,这孩子被他母家的乳娘哄去,公主不喜,便没有将他抱来养。日后大人偏宠郡主,自然更生了芥蒂。若大人去了,郡主前路会如何,她亲事还未定下啊。
明月入内,便见张信几个雍州将官也在,兰暾跪在脚踏边,面上涕泪横流,阿离垂首立在角落。
“爹爹。”
兰元珍半靠在床榻上,唇色死灰一般的白,身上外袍散着,鲜血汩汩涌出,他一只手耷在外沿,小臂上扎着一根金针。
“大夫怎么不上前诊治。”明月声如寒霜,看向一边站着的刘大夫便道,“刘先生……”
刘大夫见她如此,心下叹息,不忍回应。大人本就抱恙,如今又受了重伤,根本就是回天乏术。
“明月。”这时,兰元珍唤道,他声音颤抖,身子虚弱压着剧烈的痛意。
“爹爹。”明月扑到床榻边,握住他的手,“爹爹。”眼中泪一颗颗往下落,砸在他手上。
“别哭。”明月将脸埋在他手心,感受到他的拇指轻轻替她拭着泪。
“阿离呢?”兰元珍将阿离唤过来
“义父。”阿离在床榻前跪下
兰元珍强撑起身,将明月的手交到阿离手中。
“爹爹?”
“林参将。”
“末将在。”
明月见张信身边一中年军官,抱拳行了一礼。她知道他,他是雍州军士中领头的将官。
兰元珍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今日想请你,包括诸位做个见证。我要将明月许给我这个义子兰景。”
“爹爹。”明月震惊
张信眼中剧颤,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明月,我已去信给徐大人,之后你便随阿离一道去雍州。”
“我不去,爹爹会好的。”明月摇头,终于露出了哭声。
“爹爹好不了了,若不能见你有个好归宿,我便是去了也无法给你阿娘交代。” 兰元珍看着明月,她眼睫上还挂着未坠的泪珠,眼中牵挂不舍又愧疚。
兰元珍对阿离道:“我便将明月托付给你了,你记住要一世护她。”
“义父放心,阿离对天起誓,此生明月比我的命都重要,绝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好,好。”兰元珍此时已有些力竭,胸口起伏。他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兰暾,唤道:“世子。”
“爹爹。”兰暾抹着眼泪上前。
“我给明月备的嫁妆早已安排妥当,我自是偏爱她一些,还有公主的那份本就是她的。你,心中有数,不会亏待了你。”
“爹爹”,兰暾触到他眼中警告,顿时伏倒,“孩儿知道的。”
兰元珍看着他,乌博早想除了他,便是没有这遭,他也撑不了多久了。有帽儿在能护住明月他们去雍州,徐辉那儿他也早打过招呼,他去后,若世子能用好帽儿与他留下的将官,不求有功还是可以无过的。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一切安排妥当,兰元珍本就是靠金针吊着一口气,很快身子愈发冰凉,意识模糊,连痛也感觉不到了。
“爹爹。”
他阖上眼,终于没了声息。
“爹爹。”明月扑上去,声音发尖,听得人心头一颤。
张信上前,徐昉吓了一跳,拎住他后背衣袍。见他直直看着明月,暗道不好一把将他扯了出去,至无人处方松开,“你疯了。”
兰元珍这番安排,徐昉一时担心一时又庆幸,这下他心中妄念该断了吧。
张信沉默,挥开他手臂,径自朝前走去。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兰元珍已将她许给了兰景,不过就是个女人,你日后总能遇到更喜欢的人的。”徐昉恨不能将他捶晕了扛回去,眼看离兰元珍居所越来越近,他正要将想法付诸现实,张信却猛地停下。
他眼中直直看着前方,徐昉莫名,顺着望去,见明月不知何时从屋中出来。
兰元珍一身血污,要收敛干净。她身上披风染了血,松垮垮地斜着,及膝长发未束,眼中含泪,在夜色中伶仃凄清。她遥遥看见了张信,眼中淌下一行泪,扶着门框的手下滑,脚下一绊往前摔倒,如一只折翼的鹤,瞬间便跌在地上。
求而不得,明月突然便明白了,这一世她不会嫁给张信的,可她分明没做什么。系统说主线可以变,但冥冥中真的会变吗,兰元珍还是死了。这一日经历颠簸太多,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到了极限。
“郡主,郡主。”阿乔阿姜见她如此,忧心焦急,围着去扶她。阿离赶过来将她抱起,她长发垂落,靠在他怀里,眼睛闭着像睡了过去。一行人很快便去下了回廊,消失在月洞门外。
“张信。”徐昉见他久久站着不动,试探着喊了一声,未料见他鼻间一片猩红,都落到了下巴处。
“你这是怎么了?”徐昉大惊
张信摇头,视线已开始模糊,檐下挂的灯笼虚化成一团光圈。“……无事。”他擦着鼻间涌出的鲜血,笑道:“你说的对……”
他没走几步便倒了下去,眼中虚化的光圈最后成了她落下的泪。他想告诉她,别哭,他会护着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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