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你这小子, 跑这儿来做什么,要是让你阿姐知道,得打断你的腿。”
暴雨来的突然, 泼天而下,黑沉沉里见一小儿,正是李子巷方娘子的弟弟,方真。
他紧紧护着胸口,一闷子往城墙下的值房中扎, 一边央道:“哥哥放我进去, 我有东西要给兰大人。”
兰景常去那方娘子处买酥酪,不时便带些黄家酒楼的酒肉来, 兵士自然认得。他让他进去,道:“他如今正忙着呢, 郡主派了人来,正同他讲话。你边上等着, 小心些, 别乱跑。”
“明白, 明白。方真身上裹的棉衣湿沉,随意擦干了手, 便赶紧伸进怀里
这酥酪方子阿姐可费了好大功夫
原是想托李子巷的王秀才,可这人眼黑心黑, 坏的很。阿姐舍不得那点钱,还是决定自己写。
阿娘在时,外祖家也是读书人家,阿姐是认得字的。就这一样, 雍州城里, 除了那些官家小姐, 还有谁比的上她。
若不是家里拖累,媒婆早将李子巷给堵严实了。
他想到那王秀才,不过是个穷秀才,熬死了婆娘,一双眼竟敢不老实地看着自家阿姐,便是一阵憋气。
这晦气天气
他暗骂了声,手上方子虽悉心护着,可也湿了大半,字迹糊了,也不知还看不看的懂。
想起出门前,阿姐仔细交代,他眉心都拧成了疙瘩。
值房炉上架的铜壶烧沸了水,呲呲冒着声响。方真左右看了眼,上前几步袖子裹着手将那铜壶给提了下来。
再一抬眼,便见屏风里头阿离正同对面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交代着:“我这儿一切都好,你回去同乔嬷嬷讲,让她陪好郡主,我下值了便去云门寺。”
侍卫来的突然,阿离面上有些担心,眉心浅浅打着褶,直觉察到视线才偏头望过来。
“阿真?”
“兰大人。”他原是叫他兰大哥的,可阿姐上元那日回来便狠狠骂了他。
兰大人原是要做郡主夫婿的,他自然收起那点心思,不敢再放肆了。
“我阿姐让我将这酥酪方子拿来,说郡主喜欢,可以让府上的厨娘做了来,也新鲜些。”
阿离微微一愣,接过来,只道:“你先将身上衣服换了,别冻了。”
方真摆手,“不冷不冷,这点冷算什么,我身子可结实了。”语毕便打了个喷嚏。他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阿离取了自己厚衣来给他,方真便时不时看两眼侍卫,衣服穿的英武,腰侧佩刀,看起来比这城头兵还气派。都说郡主金尊玉贵,阿姐不许他从军,那若日后能在郡主府上当侍卫也不错。可当侍卫又怎么能杀辽人,他可是立志要给阿爹报仇的。
他这头颇有些纠结,阿离已将手上方子重新誊了一份,原先纸上字瞧着稚嫩,倒像是刚学不久的孩子写的。
他想到惠娘,未料她竟然识字。
“你将这方子一并送去,让膳房夜里便做些来。”羊乳性平,她用些夜里能睡得好些。阿离将方子给了侍卫,将方真衣衫掖紧对他道:“多谢你阿姐,我知道这东西难得,做吃食的最紧要的便是方子,明日我让府里送银子来。”
“我不要。”方真摇头
“你若不要,我也不敢收了。”阿离将帽子罩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雨大的很,让这个哥哥送你回去。”
方真被送回李子巷,惠娘早已焦心等了多时。见到他了,一颗心才落回实处。
侍卫将人送到便打马离开,方真拉着惠娘便道:“阿姐,兰大人说多谢你。他见我衣服湿了便让我换了他的,还让人送我回来,还说,说要给银子。”方真心里是乐意要的,他如今大了些,知道女子出嫁是要备嫁妆的。可家里开支都紧张,全靠阿姐撑着,哪里来的余钱去备嫁妆。
能多笔银钱怎么也是好的
只是毕竟兰大人多次帮他们解围,若要送,也是送得的。
他看了眼惠娘面色,喏喏道:“他说一定要给,若我不收,他便不要咱们的方子了。”
惠娘点点头,秀丽面上浅浅弯起一抹笑,只拉着他往屋里去,“知道了,我给你煮了姜汤,快去喝一碗别着凉了。”
那厢阿离得了消息便有些忧心,若非当值,早便骑马去了寺中。
许是听徐家姑娘说了什么,近来辽人有些不安分,布防守备便越发森严,他便一直未得空去见她。
因着这雨,雍州城早早便入了夜,太阳被云遮着,也不知何时落的。
他心里惦着事时辰便愈发难熬,取了兵书看了许久方才入定,未料将官进来,卸了佩刀哐当一声,眉间现着悲意。
一问原是金陵城中的老国公病逝了
“国公当年何等英雄人物,一杆槊刀打的辽人闻风丧胆。张军帐下治军森严,谁不识张军,如今拆的七零八落,久未听国公帅令。”
将官有些年岁,头发半百,噫吁不止
国朝中谁不知老国公,阿离自习武以来听的最多便是张公盛年时如何随圣祖皇帝南征北战,打下大梁河山。
如今一代英雄落幕,却并非战死疆场,而是困于朝堂,囿于病痛,如何不让人唏嘘。他想到张信,如今领兵在外,不知可得了消息?
雨仍在下,黑夜沉沉
老将官一声喟叹:“可叹国公府上满门忠烈......”
他说完望着矮桌上的灯火久久沉默
寅时初,天还未亮,阿离便纵马去了郊外云门寺。他身上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官路泥泞,溅起点点泥水。他眉飞入鬓,一双眼牢牢注视着前路,手中鞭猛抽马臀,喝数声驾。
“二公子去云门寺接侯爷牌位,他身上负伤,不知徐昉那小子看不看的住他?”
长夜难明,他心中不安便如这黑夜,不知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