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进了厅中先给一座大人行了礼,弯着腰去寻阿离。
“少爷,郡主来问了,何时归呀。”府上还有方娘子在,她如今身子重,想的也多。徐家孩子多,虎奴同他们玩的好,今日有宴,便也一道过来。方娘子虽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免惦记,明月想着还是让小六去催。
张信在上头瞧着,那小厮在阿离耳边说话,酒桌上杯盏相交,声音杂乱,只隐隐听得郡主二字。他手中执着杯盏,置于唇边,一手托腮,眼眸半阖,像是有些醉了。
徐昉喝的有些多了,晃晃荡荡站起来,饮了杯中酒,抽出腰间佩剑便舞了起来。琵琶相和,场中沸沸,一时又是高潮。
小六伸脖子看了眼,这场子怕是还有一阵好闹,他对着阿离道:“奴便先带着虎奴少爷回了,郡主嘱咐别骑马了,奴留小顺接您。”
阿离点头应了,他躬着身退出去。张信视线随着他,一直跟着他出了厅。
“张二,我这剑舞的如何?”
这徐参领怕是真醉了,竟敢这样唤侯爷。职位低些的将官不免有些怵,侯爷作战英勇,赏罚分明,却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的上官,如果能不让人心生畏惧。
只见张信面上含笑,身子后仰,自榻上起身,抽出剑后挽了个剑花,再将杯中酒顺剑刃而下。凛凛寒芒,映在他面上,便如天神一般。
“诸君随我抗敌,英勇无畏,此杯酒敬诸君,亦敬死去的英魂。战事未休,待灭尽辽贼,再与君痛饮。”
此一言,场中将官多震动。将士浴血疆场,守家卫国,征夫白发,豪迈悲壮。士为知己者死,众人纷纷举杯喊道:“我等誓死效忠侯爷,杀尽辽贼,杀尽辽贼!”
......
大军归城不久便是上巳节,因着战事,年节过的不比往年热闹,上元灯会也办的冷清。如今战事大捷,又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雍州城中便早早布置起来。
“正阳街上搭了台子,听说夜里有百戏,还有相扑赛呢,到时咱们一道去看。”虎奴同徐昉的大儿子玩的好,那日在兵马司中便听了他说。他回家央了明月,方娘子肚子六个月了,不好陪他。
是日,雍州百姓沐浴郊游,城中观音庙有庙会,赶集的摊贩都去了那处。到了夜里,正阳街一路都扎了彩灯,鱼龙百戏,近身相扑,热闹万分。
在燕子巷依依惜别了方娘子,虎奴便如出笼的鸟儿。他随侍卫骑在马上,待遇到徐家儿郎,便同他们挤在一处。
徐家大郎带着几个弟弟,先到明月跟前见了礼。徐兰的女儿阿福跟在他身边,亲昵地唤了声姨姨。她同徐兰长的一模一样,性子却不同,既温柔娇婉却又不失爽朗。
明月把她叫到跟前问:“你母亲如今可好些了?”徐兰刚有了身子,害喜厉害,她自生了阿福便久未再孕,婆家想要抱孙子,她自己也有些急,如今乍然怀孕了,自是万分小心。
“好些了,就是阿爹不让她出来,可闷坏了。我出来时,还和我阿爹吵了起来。”她皱皱鼻子,带着小大人般的嫌弃与叹气。
明月被她逗笑了,取了新做的香包给她和徐昉的小女儿,春日毒瘴多,里头装了香草能驱虫。
孩子们玩作一处,明月下了马车与阿姜逛起这正阳街来。
很快便行到相扑赌筹的台子下,雍州是军事重镇,本就尚武,百姓喜爱,到了这处便挤的厉害。若夺了冠,便可得赌筹的十分之一,赌赢了也有赏钱。明月以前也见过,不过倒属今日最热闹。
人群中,平章仰着脖子看台上,眼睛眨也不眨,出口却是:“倒也算不得什么。”
平昭知道这人脾性,默默跟在张信身边并不理他。侯爷难得有兴致出来逛灯会,有这人在,也是个乐子。
果然张信听后眉梢轻挑,话出口带着轻松笑意,“你若不服,大可试试。若输了,便去领十板子,记上武艺不精,逞口舌之利的罪名。”
台上比赛正焦灼,眼见一人蒲扇大的手制住对手便要掰倒。将要破局,人群激动,都往前挪了几步。混乱间,明月被挤,踉跄两步。
“郡主。”阿姜情急唤道。
明月手肘被扶住,她面上带着帷帽并不惊慌,将要致谢,却隔着纱帘看见他。
张信怔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阿姜已扶着她走出人群。她手中拿着一根喜鹊报春的糖画,身形纤细,紫烟裙衫,挽着披帛。
“郡主可伤着了?”
“......无事。”明月心神稍定,思绪中还是方才见到的样子。他如今蓄了须,倒是从前她熟悉的模样了。
隔着人潮,张信眼中错愕渐转沉静。台上那人拔得头筹,锣鼓一敲,众人山呼。他轻嘲一笑,便欲离开,却见一小儿,手举着灯,高声唤道:“姑姑。”
“姑姑。”虎奴跑来,佛前献花般将花灯举到她跟前,“你瞧,这灯上的人像不像你?”
灯上的美人罗衣曳紫烟,披帛似随风动,身姿楚楚,如隔云端。
张信猛地转身,只见她弯下腰,拿出帕子给小儿擦汗,细致温柔。
“兰景新婚,日子定在三月,倒比你还早些。”
虎奴还在问:“姑姑,你喜不喜欢?”
她,没嫁兰景
他眼中如风起平湖,胸腔震震,周遭万物皆隐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