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章
加利福尼亚州西海岸有一座蒙特雷湾, 海面以下有一座规模可与科罗拉大峡谷媲美的深海峡谷。陈鹤予第一次见到这项海底奇景是在他成年那年，不是亲眼所见，是在某节大学课堂上, 教授在液晶屏上投放当年他跟着一支探索队坐潜水器下水利用新型高灵敏相机拍下的深海影像。
蒙特雷湾国家海洋保护区是保存最原始自然状态的海洋保护区之一，除了北美最大的水下峡谷，美国最大的海藻林也位于此，海底茂密的珊瑚森林垂直而立，可见鱼虾蟹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环绕, 再是往下, 200米的时候海底已经漆黑一片，探索队打开潜水器的灯, 无数陌生未确定的生物物种等待寻找……
课堂上都是学者少年，陈鹤予因着父母便利见过的海景已经在同龄人里算多, 即便他后来学会深潜之后也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和海底奇观，但那堂课上给他留下的印象至今深刻。
因为太过奇妙和美好。
他至今未去过蒙特雷, 那是仅存在幻想中的美好。
那句话直到三分钟后还在他脑海回荡。
结婚？她和自己吗？
姜西是真的开心, 手里不知道哪里抓来的一把薄荷糖, 她拆了一颗塞进陈鹤予嘴里，又给自己拨了一颗, 含着糖满心欢喜说：“还不知道姑婆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没关心, 姑婆他那么那么喜欢你，等她晚点回来了，我们再正式的和她吃个饭。还有啊，你虽然见过清越几次, 我们也没好好的一起吃个饭对不对, 清越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她谈恋爱的时候都会让男朋友请我吃饭，我们也请她吃一次吧，她喜欢吃日料自助…你好像不爱海鲜，没关系，那我们吃别的……”
姜西喋喋不休，意识到自己讲太多的时候是发现陈鹤予嘴角没有半点笑意。
那颗薄荷糖被他安静的含在嘴里，好像在品尝索然无味的东西。
姜西看着陈鹤予，他闷声不说话，以为自己太突然吓到了他，亦或是擅自主张太早和爸爸说了他的事情…好像是有点着急，只知道他祖籍上海，他的爸爸目前定居加拿大，还不知道他在国内的还有哪些亲人，是不是和他家人先见个面比较好？
还是，她这么突然提到结婚，他害怕了？觉得太早？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确实吓到了，前一秒他还在考虑走和留，走的话，要走多久。
陈鹤予抬手摸摸她的头，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有什么动作。
Kirkman是陈鹤予的主治医生，是全球最知名的精神科专家之一，也是蒲利江唯一信任的医生伙伴。
Kirkman从一开始就说陈鹤予迟迟不好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自身缺少一个精神支柱，母亲离世让他这么多年的信仰崩塌，他缺少支撑他走出这片黑暗的一个物，或是一个人。所以，当陈鹤予告知蒲利江他曾经在艺术馆尝试关灯十五分钟没有吐过之后，蒲利江从未有过的兴奋，以为看到了希望，那片希望来自于姜西。
跨国时差，蒲利江终于和Kirkman通上了一通电话，最后电话的结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如果趁着这点进步开始治疗，他最终痊愈的结果非常理想。但如果他依然拒绝治疗，那么下一次的发病绝对会危及生命。
他的生理反应表现就是呕吐，吐出来了才能好过，吐不出来呢？
难受，恶心，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太快了，你父母会以为我不靠谱，就花了几个月时间就把他们的宝贝女儿骗到手，还要结婚。”
陈鹤予弯唇勉强一笑，看上去没多少开心。
姜西有那么点失望，宽慰他：“当然不会，是我追你的。”
陈鹤予嚼碎嘴里那颗糖，冰凉的甜味逐渐让他回神，他张嘴刚想说点什么，这时，棚里有个人跑出来找姜西，说泽泽醒了，醒来就哭，崔栩仟正在拍摄顾不上泽泽，崔栩仟的助理拜托他过来找姜西过去。
陈鹤予忽然牵住了姜西的右手，细细的手指握在手心，姜西回头看了陈鹤予一眼，眉梢一挑，“怎么了？泽泽既然醒了，我们一起回去吧，你在门口等等我。”
“嗯。”
姜西用左手拍拍陈鹤予的手背，右手的指尖从他手里抽出来，陈鹤予的心里瞬间落空，万物都在下坠，他看着姜西小跑离开的方向，好像看见她进入了一个没有光的黑洞，一时之间，他双眼迷离，忍不住阖眼缓，等再睁眼的时候，影棚门口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走，已经看不见那抹紫色影子。
五分钟后，陈鹤予在门口大厅接到姜西的电话。
“泽泽要留在这里和小仟一起吃过饭再走，小仟还在拍东西，恐怕还要一会儿，你先回去吧，回酒店了我来找你。”
“路上小心。”
崔栩仟拍到七点才结束这一场的进度，演职员休息吃饭，期间姜西心神不宁，场务给姜西送盒饭的时候，她茫茫然接过手，一时没打开。
崔栩仟和泽泽面对面坐在一起，见姜西捧着饭盒放在腿上没动，崔栩仟提醒她，叫了声“嫂子”，姜西疑惑投去眼神，崔栩仟问她，“你怎么不吃饭啊？”
姜西哦了声，才开始手上有动作。
盒饭的密封信性好，盒饭盖紧密贴合在盒子上，她坐在演员休息区的椅子上，使了劲儿在掰盖子，却怎么也掰不开。
崔栩仟觉得她不对劲，手有气无力的，人站起来说，“嫂子，给我我来吧。”
“啪嗒”一声，姜西终于打开了盖子，只是用力过猛，饭和菜全部倾倒在她的牛仔裤上。
崔栩仟的助理就坐在姜西对面，忍不住“嘶”一声，狂扯纸巾递给姜西擦裤子。
姜西道歉，“不好意思，浪费大家一份饭了。”
崔栩仟人还站着，也扯了大把纸巾递给她，“没事儿，盒饭只多不少，我再让人给你拿一份。”
崔栩仟的助理起身去给姜西拿饭了。
姜西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挤墙上的洗手液好好搓了一遍，牛仔裤上只有大腿上有污渍，除此之外，她慌乱站起来的时候饭菜掉到脚上，帆布鞋也脏了。
姜西不爱洗这种东西，抽了张纸把手擦干，摸出手机搜这附近的洗衣店。
回到摄影棚的时候崔栩仟已经吃完了饭，重新投入拍摄了。他吃的不多，蔬菜吃光了，米饭几乎没动，对比泽泽吃的，居然还是泽泽吃的比较多。
心里感叹了句艺人保持身材真不容易，姜西朝泽泽伸出手，“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吧，妈妈发消息在问我了，她一直等你回去呢。”
蘑菇头泽泽笑眯眯的抿唇笑，朝姜西张开双手。
姜西惊讶：“要抱啊？”
崔栩仟的助理说：“小仟陪他的时候几乎没让他脚落过地。”
泽泽挺轻的，姜西一把抱起泽泽，泽泽像只小考拉一样搂住姜西的脖子，他们走的时候导演刚刚喊卡，崔栩仟在幕布前一个劲的和泽泽姜西挥手。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出了大厅，闷热的湿意像热浪一样扑过来，姜西抱着泽泽一会儿就出汗，泽泽主动下来要走。
远处的海面隐在夜色里，一阵一阵的浪潮声像规律的脚步，近两年来，借着那部纪录片的名号，对芜周岛旅游业的发展促进不是一点半点，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有的只是岛屿规划开发之后新造的新型建筑，除了温爵仕，周遭的大片店面、商业街都是政府新开发的产物，不过因为造得慢，店铺只开起来没几家，后面的商业街更是连招标都没有开始。
朝南是沙滩，路过海上游乐项目的时候姜西和泽泽还往那个方向看了眼，姜西说，“泽泽要是喜欢，等妈妈身体好了，我们一起过来去坐香蕉船。”
泽泽回头看向姜西，“那我们叫上小仟哥哥吗？”
“泽泽这么喜欢小仟哥哥呀？”姜西惊讶，崔栩仟的魅力难道是男女老少通吃？姜西晃了晃牵着泽泽的那只手说，“小仟哥哥很忙，而且喜欢小仟哥哥的人很多，如果小仟哥哥来这种地方玩，会很困扰的，因为会有很多人过来打扰他。”
“还有别人喜欢小仟哥哥吗？”泽泽低头，看上去很失落，“我以为只有我妈妈喜欢小仟哥哥。”
泽泽说：“姜西阿姨，我在我妈妈的电脑上看到过小仟哥哥的照片。”
姜西说：“小仟哥哥是明星，我们公司呢想找他做汽车的形象大使，阿姨的电脑里也有小仟哥哥的照片。我们是喜欢他，因为希望他能和我们公司合作呀。”
“是吗？”泽泽半信半疑。
前面就是长亭，上长亭要上台阶，姜西抬着泽泽的手臂扶他，“来，泽泽小心，跨上去。”
沙滩上人群的喧闹声格外热烈，姜西浑然不知他们身后有个男人从摄影棚出来后跟了他们一路，直到现在，男人知道，机会到了。
忽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推在泽泽的背上，小小的孩子要不是有姜西牵着，额头早就磕向了亭子中心那面方桌，姜西瞬间收紧了自己的手，将泽泽牢牢牵住，慌乱的转身，把泽泽护在身后，然后看到了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人，他戴着看似污泥里拔|出来的鸭舌帽，脸上是黑色的棉口罩，姜西看不清他的眼睛，问他：“你是谁”。
声音有点哆嗦。
泽泽“哇”一声在姜西身后大哭。
男人一步一步逼近姜西，一直将她逼到亭子的角落，姜西侧头，低头看了眼泽泽，忽然松开泽泽的手，把他往旁边一推：“泽泽，快跑！”
然后她直接冲上去抱住男人的手臂，一步一步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拖，“泽泽，跑回酒店，快跑过去！”
男人的目标不是泽泽，他对泽泽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他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是想抛开泽泽这个障碍物来找姜西，姜西在男人的帽檐下搜寻他的眼睛，再向下看他的肩……是那天在酒店门口看见的工装男人！
“……是你？”
她不敢大声呼救，怕激怒男人对泽泽不利，男人反手擒住姜西的双臂，她柔弱的力气根本无法反抗，脏手摸上她的后背，起初只隔着衣服摸，后来直接把她的衣角从牛仔裤中扯出来，干裂的手指像一颗颗碎石子碾在她背上。
姜西拼了命挣扎，扭曲着腰，“神经病，放开我！别碰我！”
她挣扎之中听见泽泽的哭声还在继续，四岁的小孩完全被吓住，腿根本挪不动，他一边哭一边叫“姜西阿姨”。
“泽泽，你快跑啊！”姜西吼出来。
“你到底是谁，不要碰我！”
男人不出任何一点声音，专注着行动，他手顺着她细腻的背往上，很快摸到了内衣锁扣。
姜西在绝望之中奋力一挣，逃脱了男人的禁锢的手臂，一男一女对立而站，男人又要扑上来，姜西抬腿狠狠朝他下|体的位置踢去。
可惜男人反应太过敏捷，侧身一偏，姜西只踢上了他的大腿外侧。
他又冲上来，姜西看了眼泽泽，心里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往亭子的另一边跑去。
跑进摄影棚，跑到那里，如果速度够快，她就安全了。
她大步跑下台阶，后背发凉，有人追逐的恐惧感像是一场无助的逃脱。
她只跑了两步，忽然泽泽的一声尖叫声叫停了她，姜西顿步回头，男人根本没有跟上来！
是她盲目中做错了选择，他没有追过来，他拿泽泽当筹码，他一把抗起泽泽狂奔，往那片暗得没有任何路灯的商业街跑去——
姜西追上去，一长片亭子跑到尽头就是商业街的入口，这里没有任何店铺入驻，一眼望去没有一站灯光，没有任何一个活物。
男人抱着泽泽跑上商业街中心的电扶梯，没有电，他一步一步蹬蹬蹬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