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两室一厅,一个房间住四个人,上下铺。梁泽的床紧挨墙角,离窗户也最远。听着周围四起的鼾声,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从枕头底下把那张工卡摸了出来。
就一眼。
就看一眼。
借着微弱的光线,记忆中的人跟照片重合在一起。梁泽手一点点放下来,照片离鼻尖越来越近,近到能闻见塑料的那种气味。
他颤着唇亲了吴恪一下。
一触即离。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的。
亲完,他把照片放到胸前的位置,睁眼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明明空洞茫然,心房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汇,一点一点地将那里填满。
许久许久过后,梁泽头一偏,脸侧向墙壁,枕头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
第二天中午他是被打牌的声音吵醒的。
尽量老板三令五申不许赌博,但大家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平时除了凑在一起打打牌也没什么别的消遣。因为梁泽次次都不参与,所以他们背地里经常说他难相处。
梁泽昏沉地爬起来,打开门让外面的人小声一点。
最喜欢攒局的那个叫陈军波,平时就对老板教梁泽手艺的事心有不满。他嘴里斜叼着一根烟,盯着手中的牌连眼皮都没抬,“哟,起了?屁股不疼了吧。”
客厅里的人或坐或站,一共六个,闻言都有意无意往他身后瞟。
梁泽脸色微变,瞬间清醒了。
“你什么意思。”
陈军波嗤笑着喷出一口烟,隔着白雾眯眼望了望他,“没啥意思,我就是羡慕。咋那些人就不来摸我呢,我也想赚点皮肉钱买烟抽。”
其他人终于忍不住了,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梁泽抿紧唇,薄得像是一片刀锋。
“该谁出牌了?赶紧打。”
几个人又开始吵嚷甩牌,根本没人在意梁泽。梁泽在原地站了几秒,回房拿出手机,若无其事地走到他们跟前。
“喂 110 吗,我想举报有人聚众赌博,地址是——”
“操!”
陈军波他们哗啦一下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抢手机,桌子椅子推得乒乒乓乓。梁泽看似瘦弱,骨子里却有一股骇人的狠劲,混乱中捏手机的右手青筋暴起。
客厅里的灯泡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大亮了。在这样的灯光下梁泽身形不算高大,但他稍微一动所有人就集体往后退,虎视眈眈地死盯着他。
不过梁泽没有真的动手。
“我没读过几天书,无父无母也没牵挂,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缓缓地说,“把我逼急了对你们没好处。”
世界就此安静。
回到房间他把房门关上,把被人拉开的窗帘重新合紧,爬到床上却再无睡意。
他打开了手机。
这还是几年前买的,屏幕摔碎了两个角,说实话早就该换了。但之前好不容易攒的一点钱给妹妹买了电脑,手里一直没有闲钱,所以拖到现在已经用成了古董机。
有点卡。好几分钟后他才终于打开地图软件,把 “浩瀚咨询公司” 几个字输进去。
没想到意外得近。
吴恪会来找工卡吗?
想到这种可能,梁泽心潮起伏,禁不住开始想象再见面该穿什么,该说什么,该…… 该留下什么。
想着想着,手机被他握得滚烫,心脏也温热异常。
可是老天爷仿佛逗他似的,知道他期待什么,所以偏偏不叫他如愿。一连过了好几天,苦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吴恪不知道是掉在这儿了?
在这种翻来覆去的犹豫中,周四倒休的日子到了。上午梁泽被老板差遣去市场采买,忙完之后他跑回宿舍洗了个澡,午饭都顾不上吃就拿上东西出了门。
不过他没有直接去找吴恪。
梁泽捏着钱包,在街上找了间门脸比较大的理发店,硬着头皮走进去。
“有预约吗?”
“没有。”
“想选择什么价位的?我们这里有 38 的,58 的,还——”
“最便宜的就可以了。” 他打断。
工作日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对方不紧不慢地扫了他一眼:“过去洗头吧。”
躺下时梁泽没有把眼睛闭起来,一直在看裸露着管道的天花板。小工的指甲刮得他有点疼,他唇线微抿,开口却说:“帮我多洗一遍吧,麻烦你了。”
半小时后,过长的刘海已经被剪短,镜中的他也找回几分少年气。给他剪头发的小哥好像挺满意的,一直劝他上点发蜡,被拒绝后又不无惋惜地说:“你着急走吗?不急的话留下帮我拍两张宣传照,我放到那个点评网站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