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吴恪回来时居然喝了酒。
“搞什么啊你!” 齐斯宇差点跳起来,“就两根烟的功夫,上哪喝成这样的?”
“Elvis 在隔壁,推不掉。” 吴恪说话还算正常,但脸色微微发红,神情也明显是喝多了。
“推不掉就少喝点嘛,老朱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发火,刚才他在群里让你赶紧回去你没看见?”
梁泽全副注意力都在吴恪身上,见吴恪不舒服,赶紧过去把所有窗户都推开了。
晚风一下子吹进来。吴恪微低着头,眼眶幽深泛青,“没注意。”
“你……” 齐斯宇隔空点点他,“你那手机就是个摆设!”
吴恪周身染上烟味和酒气,风把它们送到梁泽鼻间。肺里充盈这股属于他的气息,梁泽思绪完全是混乱的,他们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进去。
醉酒引发短暂讨论后,大家很快又开始各聊各的,只有齐斯宇还在扼腕晚上少了个劳动力。
“梁泽。”
吴恪突然开口。
梁泽蓦地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吴恪并没有看着他,也不是在叫他。吴恪是对桌上其他人说的:“栋梁的梁,恩泽的泽。我的高中同学。”
出去抽了烟,喝了酒,他竟然还记得这桩事。众人微微一愣,很快开始逐一自我介绍,对梁泽的态度也热络许多。梁泽心口微热,双手在桌布下紧紧抓着膝盖骨,挨个点头打招呼。
名字太多了,他记得头晕,心里却很澄净暖和,人也更加舒展从容。
吃到一半有人觉得鱼腥,撂下筷子摇头吐槽:“这家的菜真是越做越难吃了。”
“谁让你非来这家的,这就是敲竹杠的报应哪朋友们。” 齐斯宇打趣,“要我说下回别来这了,直接去梁泽家的餐馆,我跟吴恪去吃过,味道特别棒。”
他这是一番好意,但正在喝水的梁泽却呛咳起来。
“就你们这些个大胃王,去了还不把人家饭馆吃垮啊。”
“咱们又不白吃,多少钱照给不就结了。” 齐斯宇朝梁泽眨眨眼,“不过梁老板得给我们打个折哟。”
梁泽低头,脸上火辣辣的。再抬眸,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吴恪的目光看似没有情绪,深处却藏匿着很多难以读懂的东西,梁泽觉得那是瞧不起。
对于梁泽而言,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放手的尊严,即使千人踩过万人踏过,也比不上这轻描淡定的一眼来得有杀伤力。
本想坦白说清的那些话,又因为这一眼而放弃。他闭紧唇,竭力摆脱内心那种酸麻的感觉。
“对了梁泽,你也是在国外念的高中?我记得吴恪大学之前就没在国内上过课吧。”
“我们是寒暑假补课认识的。” 梁泽低声,“他回国那年。”
同事不明就里地看向吴恪:“你这路子也太野了。别人都是在国内念义务教育再出国读大学,怎么到你这儿全反过来了。”
窗外的红霞已然变为一抹黑,淡淡地延展至天幕尽头。
吴恪没有说话,轮廓沉默至极。
梁泽的心像是被揉烂了,岔开话题道:“这个汤有点发苦,可以让他们换一份吗?”
他这么一提旁边的人也觉得味道怪怪的:“我就说螃蟹不新鲜你们还不信,把老板叫来让他……”
周围的声音像是消失了,梁泽只看着吴恪。
十六岁那年吴恪的妈妈得癌去世,过后不满三个月他爸就堂而皇之地续了弦,新夫人是即将临盆的女秘书。吴恪绝望之下回国,从此跟随老家的奶奶一起生活。
这件事一直是吴恪心里一道伤疤,梁泽知道,所以梁泽不仅自己不提,也希望别人不要提。
可吴恪仍然那么坐在那儿,默然地散发着酒气与冷淡。梁泽像是身处一座孤岛,周围全是名叫吴恪的海水,一时像要将他淹没,一时又像要使他漂浮。
后半程大家越聊越火热,吐槽起老板跟客户来难掩毒舌本质,到结束时都还有点意犹未尽。
“走了走了,回去给公司当牛做马去。”
其他人都要干活,只剩梁泽一个闲人,被齐斯宇委以送醉鬼回家的重任。梁泽觉得吴恪并不需要谁送,但还没来得及说,吴恪已经下楼了。
他追上去。
寂静夜晚,灯影霓阑。
在路边拦到车后梁泽想去扶吴恪,吴恪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梁泽看不出吴恪醉得是深是浅,只觉得他比起从前更加沉默。
两人坐在后排,吴恪的脸始终对着窗外。
梁泽低下头,双手放在分开的膝盖中间,左手摩挲着右手虎口:“我记得你一沾酒就吐的,以后还是少喝吧。”
兴许是闻到酒气,司机不动声色地降下车窗,梁泽的这些话散在风里。吴恪解开领带,人往后靠了靠,呼吸有些沉重。
梁泽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喝点水吧,喝点水就没那么难受了。”
吴恪看向他的手。
深蓝色的运动水杯,上面印着某牙膏品牌的名字。梁泽脸色变得不太自然:“是我的杯子……”
吴恪头转开,闭上眼,拒绝的意思很明确。梁泽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你休息吧。”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抵达目的地,一个均价不算便宜的中档小区。吴恪撑着车门走下来,头还是有些昏沉,就在原地缓了几秒。梁泽赶紧从另一边绕过来扶住他,被挣开,又扶住,怎么都不松。
梁泽甚至把吴恪的胳膊架起来,让他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不沉,一点都不沉,只觉得踏实。
房子在十六楼,一梯两户。电梯叮的一声,楼道的感应灯照到他们身上,墙面多出两个紧紧依偎的影子。
到门口,吴恪停住,没有动。顺着他的目光,梁泽见到触摸式的黑色密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