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水,眼前多了包抽纸。
“谢谢。”
止好血后梁泽走回客厅,想把不小心滴到地板上的血渍擦干净,谁知吴恪却说:
“我来。”
清明平淡的灯光下,他走过来,卷起袖子蹲下去。站着的时候还好,这样蹲着显得他的肩又宽又平。这道沉默坚实的背影,再一次默不作声地,打动了梁泽的心。
血不多,拿抽纸擦过后他又用湿巾擦了一遍。没见到酒精喷雾之类的东西,梁泽不安地问:“要消毒吗?”
他的洁癖一定没有任何好转。
吴恪动作停住,看着地板上的影子:“梁泽。”
梁泽微怔。
“要不要继续跟我做朋友。”
过得不好的不止梁泽一个。顶灯下吴恪微低着头,面色发青,空有一副清俊的架子,神情却无比落寞。
“你……” 梁泽心突突直跳。
“我这几年认识了不少人,也交过不少朋友。” 吴恪顿了一瞬,像是喝多了难受,又像是竭力压下某种炙热的情感,“但他们不像你,把我当成最重要的那一个。”
没有谁会像当年的梁泽一样,视吴恪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十六七岁的他们对世界懵懂,对未来更懵懂,可他们对情感、对孤独并不懵懂。尚未成年就经受许多坎坷,他们像两只敏感多情的小动物,艰难地找到一方窄仄的土洞,风雪中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前年奶奶走了。” 他起身,侧身对着梁泽,“那一次我觉得自己格外需要你。”
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发颤。
“而且就像你说的,以前的事我也有错。是我太冲动了,作为朋友,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现在我们都成熟了,不如忘了之前的事,再给这段友情一次机会。”
吴恪是个坦率又务实的人。这些话在他心里经年累月,字斟句酌,本以为没有机会说出口,今天老天爷却让他们再度重逢。
但是发生过的事要忘掉,可能吗?哪怕吴恪能够忘掉,若无其事地当一辈子朋友,梁泽也做不到,因为有些东西是不可改变的。
想到两个人永远跨不过的鸿沟,梁泽先是一阵强烈的心悸,紧接着就是没顶的绝望。
“不要了……”
吴恪皱紧眉:“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不要了吧。”
不要再重来一次。
吴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梁泽目光旁落:“你明知道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那一个,不是因为我需要朋友。”
他是有私心的。
吴恪站在那儿,身体和影子全都一动不动。梁泽攥着纸巾,鼻腔里淡淡的血腥气,后背不知不觉汗湿了一大片。
“老实说,这几年我真的很想你。那晚再见到你以后,不管醒着还是睡着,我脑子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明知道会让你反感也还是想来见你。”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嘴里也尝到血腥味,“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跟你做回朋友,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既然决定把话说清楚,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把头抬起来,从吴恪漆黑的瞳底见到自己的轮廓。
“每多看到你一眼我就多喜欢你一点,多相处一秒我就多离不开你一点。这样下去我只会越陷越深,而你只会越来越讨厌我,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吴恪眉心越拧越紧,攥了把胸口。
“你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
梁泽声音都变了调。
下一瞬他闭起眼,踮脚将唇印上去。那一刹那心脏触电般紧缩,灵魂仓促又狼狈地战栗着,只觉得死也值了。
可吴恪反应过来却猛地推开他,把他推得向后踉跄了一大步,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客厅陡然间静得吓人。
感觉到唇面那种异样的湿润,还有齿间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吴恪全身汗毛通通竖起来,下一秒就走进卫生间把门重重甩上!
砰的一声,门框都在震。
梁泽条件反射般眨了下眼,浑身如坠冰窟。没等几秒,卫生间里居然传来压抑的干呕声……
僵立片刻后,梁泽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外面风变冷了。
他沿着人行道走,地面的盲道砖一块接着一块,路灯下的飞蚊一只只绕来绕去,周围静得使人发慌。
他一声不吭,只有骨节在相互磕碰。
遥远的天幕没有一颗星,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盖在头顶,闷得人喘不过气,很想拿尖刀将它划破。
长长的一条街望不到尽头,像凶恶的野兽在远处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落单的猎物一口吞噬。怀中的帆布袋非常沉,梁泽却仿佛感觉不到,先是盯着路慢行,后来双脚越走越快,越迈越急,最后竟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风声呼啸。
杂乱的树枝从脸上割过,皮肤都刺破了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竭尽全力地跑着。身体里那些藏了整整六年的眷恋、挂念、绝望一股脑冒了出来,连同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起压下来,逼得他张口剧烈喘气,呼吸缺氧一样急促又压抑,可痛苦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沉重尖锐。
停了一秒,他撒开腿冲到马路中央,沿中轴线疯狂地跑,发了疯一样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