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你跟梁泽住得最近,今晚你抽空过去找他一趟,就说老师们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这周务必来学校上课。”
梁泽家里穷得连电话也没有。
吴恪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慢慢停住。
“他要是不肯呢。”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闻言把脑袋上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狠狠一耙,说:“不肯,后果自负。”
对于无可救药的差生,学校为保住升学率是极有可能直接开除的。
一个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人,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吴恪耳中塞着耳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跟梁泽的家是一个方向,但以往碰上总是井水不犯河水,到小卖店的位置就分道扬镳。
乡下没有路灯,一路上吴恪闻到淡淡的清香,只是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经过一洼长满青藓的池塘,水面上倒映着一轮银盘似的月,又圆又明亮。从池塘算起,听到第五首歌,他到了梁泽的家。
其实他不认识,但从眼前这间平房的破旧程度,大致可以推测得出来。拿下耳机的那一刻,远远的,一抹倔强、锋利的音色就那么扎进他心里。
“谁敢动我妹妹一下?都往后退!”
是梁泽的声音。
吴恪肩一沉,加紧脚步走过去。
原本漆黑的夜被一束光照亮。
低矮的平房前,五个人将梁泽团团围住,打头那个手里的手电筒正对着他,那束光线直直照在他脸上。
梁泽站在那儿,头微低,几缕凌乱的刘海垂下来,后面藏着警惕又有杀伤力的眼神。他肩膀侧向一边,脖子上有明显血痕,左手死死护着身后的一个小女孩。
“少他妈跟我们来这套,看你们可怜该宽限的也宽限了,欠债不还当我们几个吃素的是吧?!”
“我说了月底给你们。” 梁泽语气阴沉,说话咬牙切齿,“你们别逼人太狠。”
“放你娘的屁!月底又还半份利息,那几个子儿连哥几个的油钱都不够。”
吴恪站在没有光的地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无论是从音量还是从人数上来判断,梁泽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那些人却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围在他跟前迟迟不采取行动。
“哥哥——” 身后的女孩揪紧他的衣服。
“哭丧呢哭,你妈的……” 打头那个扬起手的一瞬间,梁泽的右手倏地抬起来,声嘶力竭大吼:“后退!”
他手里的刀闪过寒光,逼得所有人退后一步。吴恪也退到阴影里,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知道梁泽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又僵持了十多分钟后,那帮人把平房里外砸了个稀烂,连碗柜里藏的米都扛走了。
直到车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梁泽才把手里的刀放下,扯起袖子抹了把脸,一言不发地修理被砸坏的椅子。
身后却慢慢出现脚步声。
梁泽蓦地警觉,转过身,吴恪站在面前。
“刀伤应该尽快包扎,否则会感染。”
对于他的出现梁泽明显很意外,但周身仍充满敌意,半晌方才压低声音:“少多管闲事。”
吴恪却很平静。
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他什么样的暴力都见过,当街开枪的,在学校公然吸违禁品的,抡起锤子砸华人超市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低头,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没有人要管你的闲事。我来只是帮班主任通知你,下周记得按时出勤。你旷课太多,学校在考虑开除你。”
“开除就开除,谁在乎。” 梁泽讥讽地笑了下,“这学老子早就上烦了,开除我正好。”
吴恪感觉自己在跟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对话。他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试卷:“这是你的卷子,自己拿好。退学之前记得回去把课桌清干净,别影响下一个坐的同学。”
“你——!”
吴恪觉得自己句句平和,梁泽却被他的态度激怒。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恪顿足。
“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吗,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别让我抓住机会,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些人全打趴下。”
此刻的梁泽满身戾气,把吴恪当成了撒火的对象。好像就那一个瞬间,吴恪看到一种属于梁泽的野性。
当然,这样的梁泽是很讨厌的。
“你抓住机会的方式就是退学?”
“我——”
“想把别人打趴下,首先要自己站直。”
说完,吴恪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略带嘲讽地补了一句:“高中都毕不了业的人,哪里来的底气……”
古人总说不打不相识,梁泽的自尊心薄得像纸,可是最丢脸的一幕被吴恪看尽,居然慢慢变得亲近起来。
那晚他跟妹妹是在吴恪家阁楼睡的,因为两人说话声音太大,梁宵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以为追债的又回来了。
直到把兄妹俩带回家,吴恪才开始后悔自己爱心过分泛滥,但也为时已晚。奶奶早就睡了,泡面只剩两包,吴恪全让给他们。冲完凉回来,却发现兄妹俩在吃同一碗,妹妹吃面,梁泽喝汤。
喝完梁泽拿手一抹嘴:“我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