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杜云砚歪了下头,嘲讽地笑道,“你也有功劳?”
“云砚,”他似有动容地说,“你既然猜出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对你打哑谜,我欠了你们母子许多,姓氏的事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计较,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资格自称父亲。”
“所以呢?你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杜云砚摊开手,“总不会想让我跟你回家吧?”
“你不愿意?”
杜云砚哼笑几声:“陆先生,我马上就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更不是三岁,我什么都能自己做,你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监护人吗?”
“可是在陆家,你能做的更多,”陆长铭微微倾身,“雅宁把你教育得很出色,也很正直,我相信你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你在开什么玩笑?”杜云砚难得拔高嗓音,“这么几句话,就能看出我大有作为?”
“呵呵……”他低笑喝茶,“也许你不相信,我看人很准。”
“我倒希望我妈看人能准一些。”
陆长铭的脸色阴下去,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撂:“云砚,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气我,无论你对我是何态度,我该做的,你该做的……都不会改变。”
“我该做的?”杜云砚的胸膛微微起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该做的事?”
“是吗?”陆长铭环顾四周,“你该做的事,是在这里消磨人生?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能让这里都变成陆家的产业?”
“你说什么?”
“你别太天真了,”陆长铭满意地看着他心急的样子,“坪凉村也就是暂时没人盯上,这么个地方,你以为能永远被埋没?县委巴不得能拉上个大企业,就算不是我,也还会有别的老板。
“相对来说,还是变成陆家的更好吧?你是陆家的少爷,有说话的余地,可以继续做老板,别人家……恐怕一笔赔偿款就把你打发了!”
“陆长铭,你有没有良心!”杜云砚被自己的声音震得脑袋发懵,拼命压抑着掀了桌子的冲动,“你怎么能毁了我妈最后的梦想!”
陆长铭皱着眉,喉结微微滑动:“梦想……谁又在意过我的梦想呢?”他直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说这是你妈妈的梦想,她一定没告诉过你,要不是当初我留给她的那笔钱,她根本实现不了这一切。”
“你——”
“你不相信?”陆长铭站起来,走到靠近栏杆的地方,又回过身,“你觉得以你妈妈的积蓄,能够盖得了这栋房子,还配备这么好的设施吗?”
杜云砚无法反驳。杜雅宁的确拿出了一大笔钱,能够让他的初期经营不那么辛苦。他们早年生活节俭,杜雅宁没有做过能赚大钱的工作,她告诉他钱是做投资得来的,他虽有疑惑,却还是习惯性地相信自己的母亲。
“我给她钱的时候她说不会动用……那笔钱就算放在现在也是不小的数目,何况当年,”陆长铭感慨地说,“那时是陆家最困难的时候,她说我自私,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即使这样,我还是给她留下了钱。”
“现在,你是来讨债的。”杜云砚肯定地说。
“我说了你是陆家的少爷,为什么要向你讨债?”陆长铭恨他的顽愚,“我曾经想过去找你们,还打听了你们在S市的家,可是得知你们刚刚搬走,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你妈妈有多恨我,宁可带着你在山里受苦,也不肯让你认我。”
“你找的不是‘我们’,而是‘我’。”杜云砚不难听出这话里的挑拨意味,“你觉得我那时就会为了钱跟你走吗?”
中考过后,他本来考上了市内的重点高中,杜雅宁却突然选择带他离开,当时不懂为什么,现在想来,陆长铭或许真有接走他的打算,只是杜雅宁不肯。如果那时他知道这件事,也必不会随这个人走。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重感情的孩子,所以我不会看走眼,”陆长铭既赞叹又无奈,“后来想想雅宁确实可怜,身边只有你一个,我才不想再打扰你们,有你陪她走这最后一程,也好。”
杜云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满口胡话的疯子——用最道貌岸然的话把层层私心包裹起来,像是病入膏肓之人以锦衣华服来伪装,其实内里完全腐烂,只剩下一具空壳。
他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觉得这个人可怜——他可能从来不懂何谓真挚的情感。
“云砚,你相信我说得话吗?你妈妈走了,我当然要对你负责,”陆长铭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的祈求意味,“我想在这里建度假村,发展旅游……让你来管理。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见你,也是想考察这个地方。”
杜云砚相信这种事对陆长铭并非难事,动了这个心思,无非时间早晚。然而明白了民宿背后的秘密,他忽然轻松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卸却了一切负担。
“我一直把妈妈的梦想当成我自己的梦想,就算她一无所有,也还有这处浸透了我们心血的地方当作寄托……原来这些也只是你的施舍,”他点了点头,“我终于解脱了,你要拿走尽管拿走,我也不需要安置赔偿,那种身外之物,没了反而一身轻,我只靠自己的双手也能活下去。”
“你怎么听不明白?我不想夺走你们的任何东西,我要让你拥有本该属于你的,甚至可以给你更多,可以慢慢教你,我们父子一心,以后你有了孩子也许会更明白——”
“你不要说了,”杜云砚扬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什么?”
杜云砚露出报复性的冷笑:“我是个先天的同性恋,有交往的恋人,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也早就说好不会养育子女。”
“杜云砚,”陆长铭一改先前的好声好气,“你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气我?”
“真的,”杜云砚冷静地说,“我的店员也知道,我可以叫他作证。”
“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和你交往的人!”
“他暂时不在这里,过段时间会回来,”杜云砚不屑地说,“你要把村子全变成陆家的也好,我可以毫无牵绊地去找他。”
“疯了,都疯了……你比你弟弟更有病!”陆长铭咬牙切齿地说,“很好,雅宁说对了,老天爷会惩罚我,我造孽!”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露台的白色木门,脚下微停,喘着粗重的气。
“你不是想为我负责,”杜云砚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想为一个能对你言听计从的孩子负责。很遗憾,我不是那个人。”
“好……但我决定了的事也不会改变。”他“砰”地甩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杜云砚浑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在他看来,陆长铭才是那个疯子,最可怜的疯子。
他转身面向围栏,充满留恋地望着楼下的小院。对陆长铭说的话不完全是气话,如果这一切只是对方施舍的产物,就算失去他也认了。
陆长铭离开后,杜云砚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几乎整天不言不语,员工也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晚上,他在把一个盘子放入洗碗柜的时候,甚至失手掉在了地上,白瓷盘瞬间碎成几片。他大概有二十年都没犯过这种错误了。
“老板,我来吧。”杜鸿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