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向明月(一)
雪过子夜将息,偌大侯府,庭院阒然。
下人们都去睡了,唯有管家带着提灯小僮,漏夜行至东厢的暖阁外。
“得了,便到这吧。”管家停住步子,回头道:“公子不喜旁人叨扰,你且将汤药放下,我自行进去。”
门窗紧闭,屋内亮堂,烛光在茜纱窗纸上廓出一个颀长笔挺的身形,临案犹在挥毫。
“公子,该用药了。”管家叩门而入,搁下食盒,返身整理起案上文牍,“听院里人说,您这几日夜夜点灯写文章。倒不为这点灯油钱,您也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伤才好没多久。”
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言谈风趣,年轻公子听闻弯了唇角,依言放下手中笔墨:“侯爷大度,不与我计较这点银钱。反而是我良心有愧,白受侯府这些年照拂,总想着做点什么才好。”
管家递碗上前,道:“公子别这么说,侯爷对您是用心记挂的。出京巡防这半年,月月都有家书来,询问您的安好。”
公子笑言:“那须得您替我美言几句,就说阿离这几月笔耕不辍,未敢贻误侯爷的大事。”
管家也笑,笑完却是一叹:“说起来,朝堂乡野到处都在争论化周之策,光是檄文这一道就够侯爷头疼了。若无公子相助,苍梧铁骑里一帮粗人,哪应付得了这场面。您是没瞧见,昨儿的檄文刚一散出去,满京都的文人士子争相拜读,皆赞公子笔力,足可横扫千军呢。”
那药的滋味略苦,从舌根一直麻到嗓子眼,公子眉心微蹙,抿了抿唇,回身微笑着道:“离岸不才,愿以点墨为侯爷淬刀。”
主仆二人说了会话,管家带上门出去,临了透过门隙窥见那道如苍松翠柏的笔挺身姿,心中不觉一阵感喟。
符离岸是北周王室送来的质子。
周王庶弟,出身不怎显贵,从前在王室宗亲中当属无人问津的角色,却在苍梧铁骑进逼都城清墟的紧急关头,被推出来做了一道无甚分量的筹码。
按理,虞军拔城在望,侯爷本没有松口的必要,可他还是答应了周王遣质收兵的请求。
天下人意外也不意外,谁都知道,溧阳侯此举是为了北周王朝已故太傅,莫如归。
据说二人曾有竹马之谊。
质子的遭遇多半不会太好,符离岸甫一入虞就挨了鞭笞,旋即又被投进囹狱。还是溧阳侯派了一顶软轿,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将人接回府中养伤。
侯爷对外宣称,北周归顺,上国当以善待人质为要。市井巷口却传,公子岸是凭那副肖极了莫太傅的容貌,方得侯爷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