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三大版面联合首推,这两年院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吧。”
“我看了,写得确实很有信服力,看这架势是要往更上面选送的。”
窗外的天空碧蓝万里无云,蝉声如浪,姜醒却觉得自己被一场阴沉的大雨淋透浇湿。
“欸,好像回来了。”
“走,咱们也去看看。”
“他们是去裴师兄的办公室吗?那算了,咱们也进不去。等小叶子出来再让他请客吧哈哈。”
姜醒闯进去的时候那三人皆是很放松的姿态,正聚在一起闲聊。
叶逸心情舒畅得坐在桌子上晃小腿,方旭和梁番脸上俱是打破连日低迷的喜悦和放松,因为这漂亮的一场翻身仗的意气风发藏不住。
跟过来采访拍摄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撤得差不多,姜醒出现在门边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很淡却极为复杂的一眼,防备、怜悯、庆幸、快意……
姜醒看不清,也无意分辨,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什么话也没说,那阴冷的眼神和勃怒的神情吓得比他年长几岁的方旭也不禁皱起眉来,定下心神后沉怒道:“你想做什么?”
姜醒不说话,阴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走向叶逸。
梁番拦住他:“姜醒,我劝你理智一点!别弄得场面太难看。”
姜醒冷笑着挣开他,一把拽过叶逸手上的采访大纲,揉在掌心里,纸张在安静的办公室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的声音像沙哑的蝉鸣,又像落单后孤勇的弃犬,沾着一层很轻的潮湿和阴冷,像山林里被露水打湿的苔藓:“难看?你们这些人还怕难看吗?”
“你们把别人的成果冠上自己姓名发出去的时候怕过难看吗?你们像疯狗一样造假咬人的时候,怕过难看吗?你们像强盗一样掠夺别人的果实,怕过难看吗?你们把良心和人性丢到臭水沟里的时候,怕过难看吗?现在你跟我说难看?”
他颜色尽失的苍白的脸和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一种阴冷的诡异,叶逸到底有些心虚,微微往另外两人身后缩了一下。
姜醒不善地眯起眼睛,越过荡在前面的两人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蓦然提高音量:“你躲什么?!”
“你就只会躲在别人后面!!” 他愤怒地将揉成一团的采访大纲砸在叶逸脸上:“你这个高分子单体都分不清的草包,连最基本的活性官能团实验都要做几十遍才成功的蠢蛋……”
大概是没想到姜醒反应如此过激,梁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制止住已经口不择言的人,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你在干什么?姜醒!”
“何必呢,你在这里跟我们这样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此事已成定局,没有人会相信你,你这样只会让人白白看你笑话罢了。” 梁番惯会扇了个巴掌给个枣,语气一转,拍拍他的肩伪善地劝慰:“你还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次做出更好的成绩来,对吧。”
姜醒 “啪” 一声打掉他碰在自己肩上的手,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缓但笃定道:“一定会有人相信我。”
梁番的耐心终于于此刻耗尽,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轻蔑地一笑:“说你天真你还真傻,现在还有谁会相信你,你想说裴律吗?”
他索性拿出手机点开网页指着那行硕大的署名:“你没看到第一篇序就是他亲笔写的么?他之前也不过是被你骗了,如果承诺过你什么,你也不要太当真,你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轨道上的人。”
姜醒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眼睛忽然刺痛了一下,视线模模糊糊,他提了一口气,像是叱驳三人,又像是给自己解释:“署名而已,并不一定就是他写的,裴律才不会写这些垃圾。”
梁番乐了:“是吗,就这么相信我裴哥啊,也行,不到黄河不死心,不如你亲自看看。”
昨天晚上吃饭,一开始他觉得裴律态度忽然转变事有蹊跷,就顺手留点儿证据,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了用场,让姜醒知道自己没了最有力的靠山,早点死了这条心别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吠也好。
他慢悠悠点开一个视频。
“你们说的这个人——的确不声不响瞒了我不少事情,我本是看他沉默寡言并且木讷刻苦,以为是什么性情纯良之人,却没想到也耍了这样多的花花心思,但平白无故冤枉了叶逸主要还是我的责任。”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嘴笨人又呆,看着可怜罢了,你别伤心了。”
“是我的不对,我看不如这样,为了补偿我的过失,叶逸那篇新论文,我亲自作序,就以实验室名义推荐,联合学委会选送,这份道歉的诚意,不知道够不够分量?”
“自然是真的。这份导师分配下来的数据报告,你本来就有合作,其中数据和论点并不是一个人的功劳。姜醒如此斤斤计较,心胸狭隘,完全不顾同仁情面和实验所的名声,不顾全大局,实在是太不得体,就当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裴律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姜醒的拳头堪堪划过叶逸的鼻尖,只差一秒就要重重落下去。
一股阻力自身后狠狠地拽住了他。
姜醒抬起眼皮,看到来人时眸心凝了片轻盈又沉重的雪花。
一瞬一刹的冰冷和哀绝深深刺痛了裴律。
他下了十二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收回想要伸出去拥抱安抚对方的手,平静道:“你冷静一些。”
这个时候打了叶逸,反而会让他们大有文章可做。
动静太大,门也没有关,许多人听到争吵声纷纷聚集在走廊围观,窃窃私语议论这桩疑似抄袭的学术丑闻。
姜醒张了张干涩的嘴唇,颤动的眼睫像一只无助挣扎的蝴蝶,复又低低垂下,无力的手指死死握成拳心,又松开,问:“裴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即便眼见为实,也还是想再亲口问一遍。
裴律看了一眼被甩到地上的手机和画面,心口一窒,明白过来,锐利的眼底压下一丝狠厉,收在口袋里的手指暗暗收紧。
这件事本就是他昨晚在酒桌上看着形势恰好的临时起意,顺水推舟,如果他一直固执坚持不肯松口,那这篇质量上乘的报告唯一的宿命就是永不见天日,那些附庸风雅自以为是文人雅士的编辑可滑头得很,谁也不会愿意得罪这三家巨头。
僵持不下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先借他们的势发表出来,再一举反击,他们手上的实证足以留到后面翻盘。
铤而走险的一步,也是迫于无奈的一步。
姜醒低着头,一截白皙柔软的脖子,被沉重的伤害压得不堪一击,后颈突出来的那一小块骨头显得格外脆弱,和他这个人现在一样,摇摇欲坠。
裴律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斤斤计较?”
“不识大体。”
“以卵击石。”
姜醒的声带沙哑得仿佛喉咙里被人塞了一把沙子,气声的诘问像杜鹃啼血,他每问一句,裴律心里就被一把尖锐的凿子刺进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