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至他身边的时候，他依然没有避开，而是静静地站在梧桐树的树影下。
“你是谁？！”
初次见到同类，我很是兴奋，虽然他看上去挺邋遢。泛着微光、花白散乱的长发从他苍白的额头上高高耸起，又从肩头和手臂上飘落。黑色披风上满是破洞，内里的丝质衬衣也是破破烂烂的，领口还打着褶。他身上散发出的霉味正是归咎于他的衣服。
粗短的眉毛上扬，他绽开了小丑般的笑容：“叫我古奇吧！我注意你很久啦。”
“你终于决定露面了吗？”
“是啊，呵呵呵，之前我需要时间好好地观察你。瞧瞧，你是多么漂亮、优雅而又充满活力！在新生代的血族中，像你这样的尤物不多了。我很好奇，究竟会是谁创造了你？！”他露骨地恭维着我，神情若有所思。在那细长苍白的手指快要碰触到我的脸之前，我飞速闪开了。
“不用害怕，我对你是无害的……”他咧开双唇，露出闪着亮光的尖牙，咯咯咯地笑着。
话音未落，他已不见了踪影。抬头看去，他正舒服地侧躺在牛舍的木头顶棚上，用右手撑着脑袋呐。
我纵身跃上顶棚，在他的身旁盘腿坐下，满怀好奇地看着他。
“古奇，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你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血族。”
他的眉毛再次扬起，带了些诧异：“怎么，你不认识赐予你初拥的血族吗？”
见我愕然的神情，他连忙补充：“初拥就是指吸了你的血再给你他的血，把你由人类转化成血族的过程。”
我摇了摇头：“关于那件事我已记不清了，只在梦中重现过一些片段，但也十分模煳。”
眼中再度浮现出银发吸血鬼的面容，唇边带着迷人的微笑，我不禁有些恍惚。在梦中，他只是掠夺了伯爵的血液，却不曾给予过血液。或许，伯爵留给我的记忆本就是不完整的。
“创造了后裔却又丢下不管，现在不守戒律的血族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啊……”古奇犹自在那儿唉声叹气。
赐我永生的黑暗之父，真的抛下我了吗？这个想法令我肩头的印记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第17章 唯一的答案
赐我永生的黑暗之父，真的抛下我了吗？这个想法令我肩头的印记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不愿再细想下去，我向古奇抛出了新的问题：“你还有同伴吗？还是独自一人？”
“我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同伴。”他愉快地扯着嘴角，“人类时我是个隐居的通灵师，现在嘛，我属于血族里的雷伏诺，相当于人类社会的流浪汉啦，居无定所，和你一样靠牲畜的血为生，偶尔也会找几个人类开开荤。”
“古奇，你杀死过人类吗？”我专注地盯着他。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是滑稽：“杀死人类，再吸引猎人来追杀我么？不，我还没那么愚蠢。”
“听说最近各地出现了不少吸血鬼杀人的事件，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然。”月色映照下，他的神情变得苍老而忧郁，“……这一切的根源，是血族联盟的首领佩文蒂斯失踪了啊。有传言他被血族魔党暗害，所以局面失去了控制。魔党更加肆无忌惮，部分叛逆的新一代血族也开始违背戒律在人类世界恣意妄为，给他们，也给整个血族招来了灾难。但我不相信佩文蒂斯死了，不，不相信。他是传说中的不灭之体，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再次出现，重掌大局……”
“佩文蒂斯？”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古奇口中的血族联盟、魔党、戒律等等词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新鲜而陌生。
“是的，佩文蒂斯。”古奇的嗓音低沉，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他不是最古老的吸血鬼，但他无所不能，是令血族敬仰和畏惧的存在，就像……人类眼中的太阳。”
太阳吗？难怪失去了他，血族会变得如此骚动而混乱。
“你所说的血族联盟、魔党，又是怎么回事？”难得碰到一个可以为我答疑解惑的老师，我抓着他不放。
“魔党又被称作黑暗之手，他们是血族联盟的宿敌啊。”古奇十分耐心地做着解答，“他们不承认避世的戒条，把人类当作低等动物和奴隶，随意驱使残杀。即使对待自己的成员，他们也是通过恐惧、武力和威胁来控制。近千年来，血族联盟和魔党的斗争从来不曾停止过……正是因为佩文蒂斯的影响力，这些斗争都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人类社会察觉不到。”
之后，古奇又滔滔不绝地告诉了我许多事，包括血族联盟中六大氏族的分分合合与利益争斗，以及联盟与魔党之间你死我活的千年斗争，听得我津津有味。
古奇终于坐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时候不早了啊，好久没有讲过这么多话了，真是爽快，哈哈！”他随即朝我挤了挤眼睛，“你知道吗？我平时的听众就是那些蹿来蹿去的老鼠……我非得踩着它们的尾巴，它们才会安分地听我说完。”
这个说法实在令我冒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找个同伴？”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些狂妄自大的家伙吗？我讨厌他们。”盯着我的时候，他再次露出了笑容，“不过你不同啊。观察了你这么久，我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会很投缘。你身上没有贵族那种虚伪造作的习气，让我感觉舒坦。”
他话里的意思，是在邀请我跟他作伴吗？
“古奇，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让我对血族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是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这个庄园现在就是我的家……对了，似乎忘了做自我介绍了，你可以叫我理查。”
“知道啦、知道啦……”他咧嘴笑着，“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不过，你真的不该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神情变得严肃：“理查，你是否想过，当你所爱的人一天天老去，你却连皱纹都不长一条，直到你亲手将他埋葬，直到你所关心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那样的孤独和痛苦，迟早会到来？”
我沉默了。确实没有考虑过那么多，只想着要好好珍惜和瑞伊在一起的每一刻。
“但是，如果因为恐惧尚未到来的事就轻易放弃，那我还能坚持些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快速思考着，一边斟酌着语句，“正因为把握现在，努力抓住分分秒秒的幸福……正因为曾经被需要，被爱，被满满的温暖包围，待到分离的那一天，我才会有足够的勇气独自面对未来吧。”
“呵呵呵，你果然很有想法啊。”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究竟是不是像你说的这样，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去验证一切的。现在我得走啦！”
“古奇！我在哪能找到你？”
“想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你的，再会啦，哈哈……”
他的话音和身影，消逝在远处的雾气中。
天幕已化作浑然一体的漆黑，黎明即将到来。
回到房间，瑞伊仍然趴在床上，凌乱汗湿的金发遮了半边脸颊，毫无醒来的迹象。
为他将金发撩到耳后，我看着他疲惫却慵懒迷人的面容，心底的柔情丝丝蔓延。虽然胸腔里的这颗心脏再也不会跳动，却依然会疼，依然会感受到喜悦或悲伤，依然会为他深深悸动。
我想起了古奇说过的话。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的面庞终将刻上岁月的痕迹，他会生病，会衰老，会满头白发、步履蹒跚。我扪心自问，到那个时候，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在乎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