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佘宴白皱了下眉,心道这李玉衡此生也太命途多舛了吧,别活不到及冠之日就死了。
那样若是旁的仙人知道了,岂不是会以为这下凡历劫纯属是一场折磨,到时候谁还敢对此有兴趣?佘宴白想,除了天生喜受虐的,到时候怕是没仙人会乐意下凡历劫了。
眠眠一向心地善良,这会眼瞅着镜中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小乞丐开始发抖了,不由得抓住佘宴白的手臂,忧心忡忡道,“爹爹,你快看,李玉衡是不是要死了啊?怎么办呀,我们能不能救救他?”
闻言,佘宴白叹了口气,“眠眠忘了么,我们曾有言在先,不能插手历劫仙人的人生,只能旁观。”
这是他们在紫宸殿上,当着众仙的面立下的誓言。毕竟没人喜欢自己重来一遍的人生,还要被人肆意玩i弄。
所以此时此刻,纵使他有心有能力,也不能动手去救李玉衡的转世。
眠眠一愣,呆呆地望着镜中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了的小乞丐,心底忽然生出几分难过,“可是……他就要死了啊。他还这么小,和我的星星弟弟一样高,但比星星要矮一头。他这么瘦,都能看见骨头了,说不定这辈子都没能好好地吃过一顿饭……爹爹,你说他死在这里,会不会都没人给他收尸啊?这里是山林,那会不会有狼过来吃掉他的尸体啊……”
越说越难过,眠眠不禁红了眼睛,稚嫩软甜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沙哑的哭腔。
佘宴白搂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亲了亲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不会的,他死了就会回归仙界了,就不会再受苦了。”
“呜……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我也饿过肚子哒,可难受了,我想他活着能天天吃饱饭……呜,爹爹,我好希望有人来救他啊,他好可怜,谁能救救他啊,呜呜呜……”眠眠没忍住,揪着佘宴白衣裳,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
眼泪像断了线,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穿透厚厚的云层,坠入上界再到凡间,最后和着滂沱大雨,一道落入荒野间小小的一座神龙庙上,从被大风吹掉的瓦片处,一滴滴砸到了庙中小乞丐的身上。
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存在听到了小龙崽单纯而又强烈的愿望。
在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的那一刻,风停了雨停了,一队马车由遥远的北方缓缓而来。
4、
自统一后,大秦繁荣昌盛了几百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有野心勃勃的异族环伺,内则帝王贤明不再,朝中派系林立,且党同伐异之风愈盛。而那些曾经令元初帝和元颢帝都甚是不喜、腐蚀国家根基的世家们,则又孕育出了一批。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而身在局中的等闲之辈,除了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只能在隐隐的不安中,静静等待惊雷响起的那刻罢了。
这日,入夜时分。
一对来自北境的马车在江宁府兴州外的神龙庙前,停了下来。
车队的主人姓叶,据说祖上乃是北境守将叶氏一族的旁系,但这一支旁系却一不从军二不为官,只做那满身铜臭的商人,走南闯北地经商。
年近半百依旧身体硬朗的叶老爷子在马车刚停下的时候,就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自个有些僵硬的身体,也不管鞋子和衣摆会不会沾上泥水。
“逸文、筠儿、婉言,雨停了,都出来透透气吧。”
然后他又朝一众人高马大的护卫们喊道,“今夜我们就在此歇息,尔等还不快些收拾。”
护卫们得了令,纷纷行动起来,点起灯笼扎帐篷、开火准备晚膳、喂马清理车辕等等,乱中有序、分工明确。
叶老爷子后头的一辆马车,叶家大小姐的赘婿李逸文撩开了帘子,看了眼外头的深深夜色,便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朝车内气色有些不大好的妻子伸出了手,温柔唤道,“阿筠,来,我扶着你。”
叶修筠睁开眼,望着文质彬彬的夫君,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把手搭了上去。
她生儿子叶珉时遭逢难产,差一点就命丧黄泉。虽然最后侥幸母子皆活了下来,但独子珉儿却天生左脚有疾,令她颇为自责,只道是自己的罪过。
此后叶修筠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复婚前的矫健。昔年那张明艳逼人的脸庞,也渐渐地染上了一丝忧郁,宛若一朵随时可能碎裂的瓷花。
而叶老爷子和李逸文,此行带队来兴州,便是听说这儿来了位神医,打算请其为叶珉医治脚疾,顺便再在这山清水秀的南方小城住上一段时日,为叶修筠养养身体。
下了车,叶修筠站在李逸文身旁,看向那笼罩在黑暗中只隐隐看出大概轮廓的小庙,略微有些好奇,“那里是?”
李逸文揽住夫人的肩,令她靠在自己身上,温声解释道,“是一座神龙庙,听说很灵验。阿爹和我想着反正今日也到不了兴州城,不如就拐到这儿歇脚,顺便进去拜拜神龙。”
“也好。”叶修筠叹道,“希望神龙能保佑珉儿,令那兴州城内的神医能治好他的脚疾。”
李逸文转头吻了下夫人的秀发,安慰道,“会的,我们的珉儿一定会好的。当年你难产时梦到了神龙,然后就母子平安了,可见你与珉儿都是受神龙庇佑的有福之人。”
“希望神龙显灵,佑我珉儿。”叶修筠凝望着那黑漆漆的神龙庙,虔诚地低语了一句。然后目光上移,望着雨后夜幕上,那格外灿烂的漫天星辰。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叶修筠皱了下眉,不安地抚了抚心口,李逸文见状还以为她不舒服,吓得连忙唤道,“阿爹!快让随车的姜大夫过来瞧瞧,阿筠心口难受!”
“什么?!老姜头,快给老子滚过来,我闺女心口疼得厉害!”去了车队前头的叶老爷子忙大步赶过来。
他本就声如洪钟,这又一通大喊,以致于车队靠后的一辆马车里、正睡着的叶家二小姐婉言和小少爷叶珉都被吵醒了。
浓眉大眼的婉言抱着三岁大的叶珉下了马车,在李逸文的小书童福全的搀扶下,朝叶修筠所在的位置快步走了过去,嘴里担忧道,“阿爹、姐夫,我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疼晕过去了?”
“呜呜呜……阿娘不要死啊,呜呜呜……”叶珉登时被吓得大哭了起来,因穿得厚实,领口和袖口还带着一圈白色绒毛,这会活像个会哭的糯米团子。
叶修筠捂着心口,见此情景,颇有些哭笑不得,忙高声解释道,“没事,爹,我没事。婉言你慢点走,姐姐没事。珉儿不哭啊,阿娘好着呢。”
最后她一巴掌拍在了夫君的肩膀上,气道,“都怪你!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啊,看,大家都被你吓着了!”
她这一怒,苍白的脸庞顿时鲜活了起来,眉眼生动好似初见——桃花缤纷,一身红装的明艳姑娘,用手中的红缨枪打退了歹人,救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李逸文忍着肩膀的疼,连声陪着不是,心里却很高兴妻子这一巴掌的力道不错,有她昔年的风范,看来底子还在。
只待此行治好儿子的脚疾,了却妻子的心病,说不定妻子的身体就能彻底好转起来了。
众人齐聚在年轻的夫妻俩身旁,看着他俩“打情骂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刚刚还在哭闹的叶珉,也停止了哭泣,睁着大眼睛望着怒气冲冲的阿娘和低眉顺眼的阿爹,窝在姨娘的怀里,咯咯咯地笑着。
随车疾医老姜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借着灯笼的火光,仔细打量了叶修筠几眼,然后笑着说道,“大小姐的气色不错,诸位都放心吧,老爷和姑爷要是实在担忧,等待会护卫们整理好东西,老夫就给大小姐熬一碗安神汤。”
叶老爷子摸了摸胡子,点了下头,接着吩咐道,“嗯,老家伙,你莫忘了再煮些姜茶给大家伙分分,免得害了病。”
“好嘞,忘不了。”老姜头应道。
就在这时,拎着灯笼前去神庙里查看的几个护卫,忽然有一人惊呼道,“这庙里有个小乞丐!似是生了病,身体热得跟火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