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沨被他妈这番话训斥得脸红,只得乖乖点头:“知道了。”
徐殷雪不放心还是再说了两句:“如果想走动漫或游戏设计这条路,实力比什么都重要。这些作品说白了都是商业作品,需要接受市场考验,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叶沨明白,隔着电话点头:“嗯嗯。”
徐殷雪听出他确实明白,又说:“这样吧,我之前不是跟你说给你安排个公司去实习试试看吗?就算你现在是个一窍不通的小白,也把握机会,进去多看看多学学,也思考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想走这条路。”
叶沨本来就是摸石头过河,哪怕对母亲给出了的机会动心,但也有些胆怯,怕自己做不好。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学长曾经和他说的话。
他说:“你可以。”
学长都能在那样的生活环境下从淤泥里站起来,他也……不可以退缩。
他猛地点头:“好!那我去试试!”
听到叶沨突然情绪这么激动,徐殷雪愣了下,轻笑:“好,我给你安排一下,过几天通知你。”
现在不用每天都直播,叶沨感觉多了不少时间出来,偶尔晚上会和学长视频电话连麦,左耳的耳钉里传来学长的声音,就像是他陪着自己一样。
他跟步寒蝉说了自己即将要去实习的事,同时也干脆一并告诉他自己不能转专业的事。
说完,整个人焉焉的,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学长。
步寒蝉看着镜头里的叶沨,淡淡一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去看看学习也挺好的。”
看样子完全不惊讶于他无法转专业的事,叶沨心里一凉,哎,学长肯定也早知道是这样,只是之前不好给他泼冷水。
他强打精神,对视频的学长点头笑:“嗯嗯!”
“那……你那儿呢?怎么样了?”他试着询问。
步寒蝉:“我这还好。不用担心。”
见对方什么也没说,叶沨不好再问了,只点头:“那我可就翘首以盼,等你回来了。”
万圣节那晚,学校整条后街都在搞活动,这些大学生对国外的节日接受度极高,沈雩前几天就邀请他一起出来玩,听说还有不少扮鬼Coser,美院和设计学院的人尤其会玩,一双巧手能把人画成各种视觉效果惊艳的恶鬼。叶沨好奇得不得了,想要大饱眼福,满口答应。大概得通宵达旦玩一整宿。
叶沨怕热衷养生的学长不同意,悄悄瞒着他,前一天晚上就刻意说自己第二天有点忙,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当初喊着要每天都通电话的小孩,如今却主动说明天不给他打电话了,步寒蝉闻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也体贴地答应了:“嗯,没事。”
挂断电话,步寒蝉心里抬眸看着医院充斥着消毒药水的走廊,转身走进一间病房。
里面在病床上的女人看着娴静温柔,正低头认真地一字一字轻声念着一本书上的古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注)
步寒蝉走进去,看着女人,喊了她一声:“妈。”
女人闻声竟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抬头看到他时,惊恐地瑟缩着拿着被子挡着自己害怕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害怕地用德语反复念叨着:“Schlagen sie mich nicht!Schlagen sie mich nicht!(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步寒蝉皱眉,她的动静很快引来护士,在护士一般安抚下才慢慢稳定情绪,只是看到步寒蝉时还是会害怕。
他从进入病房后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一辈子都瑟缩懦弱的女人,这一刻却不知道自己对她该是什么情绪。
他喊住一名医生,用德语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见到我就……”
医生看着他皱眉用德语回:“你的母亲有很严重的PTSD,应该和她多年的不幸遭遇有关。可能是最近有什么事刺激了她,所以你……”
多年的不幸遭遇,步寒蝉垂眸,心里当然明白是什么,可是她为什么会怕自己?他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睁。
许久后,他嘲讽地一笑,原来他长得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了。
晚上,他的外祖父赶来,给女儿送饭,看到孙子,想生气又不太敢,只是将食物放在他旁边,嘟囔了句:“吃吧。”
一个多月前,分别好几所著名的大学还想再挽留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地址却寄来了德国,被步寒蝉的母亲看到。当她看到信的内容后心里有种儿子即将离开他的后怕,当即连续拆开了好几封,看完信后,满地狼藉的信让她情绪失控。许久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打电话给在中国的T大,得知步寒蝉留校读博的消息。
她心头一惊,暗自稳住情绪,给步寒蝉打电话,温柔地问他什么时候结束硕士课程回德。
彼时的步寒蝉已经想好要回来处理好一切,将当初那个男人被控诉离异后分到他名下的所有资产转给母亲和外祖父,包括这些年他自己的大部分积蓄一起,便答应会在十月中下旬回去一趟。
等步寒蝉回来,很快就知道母亲已经知道他拒绝了那些光鲜亮丽的Offer,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男孩,要留到中国。
不说他外祖父听到这个消息震怒,步寒蝉的母亲最先没有控制住病发。
一开始人还能清醒,见到步寒蝉就歇斯底里地痛哭、呵斥,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为了他,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再后来,情绪愈加恶化,现在见到人反倒变得胆怯起来,只是越来越怕看到步寒蝉。
今天就是第一次变成这种情况。
等女人被护士哄着乖乖睡了,步寒蝉才疲惫地伸手摸摸额头,和外祖父坐在一起。
这种中国中国老人在年轻时心高气傲,随着出国的浪潮想要有一番作为,起起伏伏多年,勉强博来一份家业,只是到底是被排斥的亚裔,社会地位却并不高。
不是没想过要衣锦还乡地回去,可是当初的家乡故土早就没有自己的归处,昔日的兄弟姐妹也已经各自飘零。所有人以为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他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也拉不下脸回去,在女儿的母亲生病过世后,带着女儿在西欧漂泊。直到遇到那个男人,以为可以翻身了,却是地狱。
老人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也有几个亚裔的老朋友作伴。但骨子里的思想让他觉得没有儿孙福的晚年比客死他乡更凄凉。他就算平时脾气再倔,此刻听到这个金褐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孙子说要回中国,和他认识的中国男孩在一起,心里第一时间竟然也不是愤怒,而是后怕。
他走了,他怎么办?一副半截入土的老骨头,葬在这吗?死后都无人给他上坟。他的女儿又怎么办?他看着这个多年来都无法亲热起来的外孙,此刻心里百般滋味,有如火烧。
“小蝉,”老人有些艰涩地喊了句许久没有喊过的步寒蝉的中文小名,这么多年,在德国他努力学的德语也只是勉强能和人沟通,生活无碍。孙子的姓氏“步”还是他的姓氏,只是没有任何官方登记的认证罢了。
步寒蝉皱眉,他更习惯他喊自己“Welfen”。
老人犹豫了片刻,缓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几乎是自己一个人过,和你母亲不亲,和我也不亲。但是,哪怕我们长得不像……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步寒蝉始终静静地沉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