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假的四库全书,就交给日本人去折腾,黄天朗等人功成身退,拿着先前张嘉闻做谢礼的丹药,自去巩固修为。张嘉闻与他们约定,待到日本人溃退之时,自然会再召集他们,将真书完璧归赵。
“你真的确定日军就有溃散之时么?”杨舟轻想起学堂里老师们说的话,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张嘉闻冷声道:“一个扶桑,一个高丽,倭便是倭,寇就是寇,个个狼子野心,你强就服你,你一旦有些微软弱,立刻反过来咬上一口。我天、朝地大物博,真要长期为战,我看他的国运也不久长。”
杨舟轻点头,“竟然让这般的藩属国欺辱至此!国运不堪!”
“不说这些了,”张嘉闻注意到柳梦梅仍在原地没有走,瞬间想起先前他拜托之事,“柳兄先前所说之事,可否细细道来?”
柳梦梅赶紧起身,“不敢与恩公称兄道弟,我被栽下乃是在约莫三四百年间,有个落第的举子,在此做教书先生,见此处有一宜人小湖,却缺杨柳依依,便栽种了数棵柳树,我便是那其中之一。”
“那他们也得道了么?”杨舟轻好奇问道。
柳梦梅摇头,“当时明朝山河破碎,他无心仕途,一心佛道,便整日在树下念经痛哭,时日久了,我就有了灵性。特别是他的眼泪,据说至诚至忠,洒在我的根系上,对我生出神智也颇有裨益。”
“后来满清入关之后,他就投河自尽了。”
这故事颇为凄惨,杨舟轻却直皱眉头,“你这个因果得还这么久?”
柳梦梅苦笑,“上神你天生神格,小的却得修习至少百年才能成个精怪,若没有恩公点化,可能现在都无法离开原身百步。待小的开了神智,能化作人形都已经是道光年间的事了,彼时那人早已转世投胎四五回了。”
张嘉闻还在暗自思忖,就听杨舟轻奇怪道:“为何你叫我家先生恩公,却一直只称呼那人呢?按理说他应该也算是对你有恩才是,叫一句恩公也不为过吧?”
柳梦梅面色一僵,并未直接回答这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找到他时,是他的上一世,依旧是一个心性纯良的读书人……”
他本就是柳树成精,神情恬淡而温柔,此刻眼中波光潋滟,“我再也没有见过像他一般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人了,在乡间做个西席先生,闲暇之余就带着我去山里,遍访白云、渔樵问答,然后再买些猎户打的野味回去。”
“等等,带着你?你们相认了?”杨舟轻越听越茫然。
柳梦梅尴尬一笑,“不瞒诸位,我算到我们因果未断,便去他那做了个管家,这个名字还是他给我起的。”
“他娶妻了吗?”张嘉闻冷不丁问。
柳梦梅抿了抿唇,“他这么高洁的人,自然要过梅妻鹤子的生活,怎么会娶妻生子呢?”
“娶妻生子就不高洁了?”杨舟轻愈发茫然。
张嘉闻打断他,“你确定是梅妻鹤子吗?”
柳梦梅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先是讷讷不言,紧接着又怕触怒上神,就想要跪下,可心底又觉得真心相许并没有错,眼波几度流转,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不错,我确实和阮郎生死相许,我也知道不管是人妖还是人仙均是殊途,可近百年来,天庭早已不问人间,最多就是一些乡野道士多管闲事。我既没有勾引他,也没有害人,平日里也常与他一道积德行善,难道还是天下难容么?”
“我们没有说你不对的意思,”杨舟轻打圆场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是女扮男装。”
柳梦梅的脸色更难看了,“在下是男子,怎么,难道上神也如此迂腐,看不得断袖龙阳么?”
杨舟轻觉得能容得下如此矫情的情人,这阮郎也不是个常人,“好了,没人说你们触犯天条,总之你们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他转世了?”
柳梦梅眼眶湿润,“是,我与他有一世情缘,我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也不敢强求。我的阮郎一日日变老,看着我一如往昔,他却也不曾多问多说一句,他七十而终,到了地府,喝了那碗孟婆汤……便再不是我的阮郎了。”
“你没有逆天而为,很好。”张嘉闻插嘴肯定,“不少痴男怨女一世一世地找,一世一世地等,其实又何必呢?”
柳梦梅有些哀怨,目光在他们身上不断来回,“上神有无尽岁月,自可与所爱之人朝朝暮暮,相携到洪荒尽头。你们却不知凡人之情,有多可贵,又有多值得珍惜。”
杨舟轻先是牙酸,后来又隐约觉得他那话不对,想要辩解却又觉得自己和张嘉闻多半会这么在一块解闷很久很久,但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张嘉闻瞥了眼他纠结神色,嘴角不露痕迹地勾了勾,“你误会了,我和龙神之间清清白白。”
他的口气竟然还带着几分嫌弃,杨舟轻听着顿时觉得有些不快,目光顿时便是一冷。
柳梦梅看着微微一笑,“上神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总之阮郎转世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因果还没有还清。明明前一世我与他一同生活耕作,病时照顾他,痛时抚慰他,逗他开心,奉他终老,如何就不算还因果呢?”
“因为你亦有所得。”张嘉闻肯定道。
柳梦梅笑中带泪,“是的,和他一起的每日我都是快活的,兴许这就是天道判定我没有还尽的原因。”
“所以他的今生,你又找着了?”张嘉闻不耐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直截了当。
柳梦梅点头,“他依旧是个读书人,依旧爱做善事。此生我怕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只敢远远看着跟着,偶尔帮一帮,可是我看他的罪业却越来越重了。”
“这几乎不可能啊。”杨舟轻喃喃自语。
张嘉闻也皱眉,“他如今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他叫做何霖,大学毕业之后,在做一个记者。”
第七章
《盛京时报》就坐落在沈阳大西门外,是东北三省都颇有影响力的报刊。
“这个何霖,上辈子是个断袖,你说他这辈子呢?”杨舟轻思路清奇,“我觉得上辈子这人定是个神人,你看断袖已然为世俗所不容,想不到竟然还是和个妖精相恋,他祖宗要是有灵,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张嘉闻心不在焉,“人家徜徉于山水之间,恐怕祖坟都不去祭扫,还管祖宗的棺材板?我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哦?”杨舟轻挑眉,“这个报纸是日本人办的,对么?”
张嘉闻看他,“孺子可教,难怪早上吃面时,你拉着那面馆老板絮絮叨叨,原来是打听这个来了,那就说详细些吧。”
此时,他们就坐在报社斜对面的一处茶馆里,杨舟轻笨手笨脚地剥瓜子,一边还慌慌张张地想喝茶。
张嘉闻看不下去了,将那碟瓜子拿过来,直接上手一个个剥好,用眼神示意他说。
“老板讲当年日本鬼子和老毛子打仗,老毛子败了之后,日本人为了扩大在东北的势力,就让一个叫中岛真雄的日本人出面,办了这个报纸,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二十五年了。所以这个报纸最大的一个用途,就是为了联络中日感情,能在这里工作的,会是什么好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