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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1 / 2)

民国二十六年就这样悄然来临。

刘妈依旧在张家做工,前两年葛大婶到底还是走了,那哑女被刘妈找了个老实憨厚的小伙子嫁了,女儿读了些书,在鼓楼医院做个护士,儿子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武汉的黄埔军校,从此后再未回过家。刘妈一人在那宅子里过于凄清,张嘉闻便干脆让她住进家里,原先泼辣利落的妇人两鬓斑白,拎重物都有些力不从心。

刘妈从来没有问过,为何他二人十余年如一日,根本看不出半点衰老的痕迹,杨舟轻怀疑她有猜测,但大家均默契地只字不提。

国难当头,抗击日军要钱,前些年剿共要钱,赈济灾民要钱,官老爷们吃喝拉撒也要钱,当年分拨给水利部的款项达到了新低,杨舟轻去请示处长如何修堤抗洪时,处长叹了声,“修什么修?就把秦淮河的几个闸整一整吧。”

杨舟轻忍住没提起金川河,讪讪退下。

就在此时,就听得政务院办公厅那边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一片凝重的死寂。

处长皱着眉,让杨舟轻去打听一下。

于是7月8日当天,张嘉闻和刘妈仅仅落后委员长数个小时,便得知了卢沟桥事变,月底北平、天津沦陷。

日军不断挥师南下,与此同时,日军依托租界和停泊在黄浦江中的日舰,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南北两路夹击,南京危如累卵。

“我觉得你应该躲到乡下去。”张嘉闻听说此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劝刘妈离开。

刘妈倔强地摇摇头,“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一步,何况我女儿就在南京,你们也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张嘉闻看了她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8月中旬的一日,杨舟轻在部里坐班,忽然就听到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地面似乎都震了震。很快周遭就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尖叫,再后来,震耳欲聋的防空警报就响彻了整个南京城。

他满脸茫然地跟着同事们一起往防空洞跑,只希望西流湾那边不会被炸到。他看着如同鸟类一般的怪物在城市肆意穿行,不断投下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然后火光四射、轰鸣一片。

他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造出这样的东西,除去杀人害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也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非要自不量力地征服目光所及的一切土地。

他只知道有人在一旁念着政府最新的声明,“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

一阵欢呼,随即有人大叫“你们看,天上是不是我们自己的飞机?”

巨大的碰撞之后,竟然有一个贴着红色膏药的飞机被打了下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更大的欢呼。

杨舟轻静静看着,突然有些恍惚,自己漫长的龙生中,有蒙古人、有满洲人、有倭寇,不止一次入侵神州。可从来没有一次,真正让他有真情实感,从没有一次让他感到什么叫做国耻。

那天晚上,杨舟轻回到了西流湾,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阴沉,他看着读报的张嘉闻缓缓开口了,“之前你不是欠我一次么?”

张嘉闻从报中抬头看他,“怎么?”

“本来想让你留在南京,现在你还是离开吧。”杨舟轻说完,感觉用尽了所有力气。

张嘉闻不置可否,“你呢?”

杨舟轻笑笑,轻声道:“我是南京的龙王,我哪里都不去。”

第二章

张嘉闻最终也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离开。

8月15日-26日,日军六度空袭南京,爆发激烈空战,日机共被击落七架,市民无不感叹空军之英勇。

这个中秋节,南京市民是在防空警报和恐惧中度过的,每个人都在抱怨这日子么得过头,也根本看不到头。

他们哪里知道,过了这个中秋,形势急转而下。

很多人的日子,就此到了尽头。

经过两个多月的殊死搏斗,10月底,国军撤离上海,仅留下政府军第八十八师二五四团第一营在四行仓库作最后的抵抗。

11月9日,傅作义部血战不敌,太原陷落。

11月12日,日军攻占上海。

11月19日,苏州沦陷。

南京陷落几成定局,如今的公路水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拖家带口逃亡的大小官吏。水利部自然也在迁徙之列,虽然只是刚刚入职的部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能作为中央机关工作人员得到两三张船票。

杨舟轻将船票带回家,固执地塞到刘妈手里,“你带着女儿赶紧走吧,去重庆,那儿总比这里安全。”

刘妈捏着票嚎啕出声,“阿如不肯走,她说将士们还在南京打仗,医院不能没有护士。”

“南京是首都,沦陷之后,肯定不会太平,你还是劝劝她。”杨舟轻蹙眉。

刘妈摇头,“她不听,说什么男丁不男丁的。”

“南丁格尔。”杨舟轻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张嘉闻,“我的意思是,你带着刘妈走。”

张嘉闻点头,对刘妈道:“留在南京一定会非常危险,尤其是对于女孩子。以后到了重庆,大后方也需要护士,我的意思是,还是带着阿如一同走。”

刘妈自然不愿意女儿有个差池,自然是千恩万谢。

于是在11月20日,国民政府宣告迁都重庆的当日,杨舟轻站在码头上,不断被周遭逃难的人群冲撞,目送张嘉闻和刘妈几人挤上轮船。

阿如仍不愿走,就算刘妈几乎跪下求她,也坚决不肯,问急了便道金陵大学鼓楼医院大半医护都愿留下,还有……她偷偷爱慕的情郎也没有走。

刘妈先是惊愕,随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也只能含泪挥别女儿,跟着登船。

杨舟轻胸中憋闷,几乎难以呼吸,这些人在他千年的生命中仅仅出现了十年,不过百分之一的份量,可却如此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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