鳝鱼精无语道:“油盐酱醋总得有吧?大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似咱们,生吞活剥都可以。”
“这也简单,”杨舟轻眼珠一转,“你们带些鱼虾蟹去,和街坊邻居换不就成了?”
事实证明,货币无用时,以物易物就是最容易的,不过两日后,平桥豆腐羹便摆在了杨舟轻面前。
“只是凡人的日子过的也挺难,好的食材却也不易得。”鳝鱼精犹不知足,“不过比起从前还是好了不少,最起码好些年不打仗了。”
杨舟轻的目光扫过报纸头版,对那些运动丝毫不感兴趣,目光只定定地看着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的新闻,笑道:“父神如今肯定气死了。”
“为何?”龟丞相好奇。
杨舟轻缓缓道:“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写这首词的人也写过一句,我也颇为喜欢——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龟丞相无语地看他一眼,心道你不就是那被缚住的苍龙么?
杨舟轻想的却更为长远,如今的朝廷动不动便修路造桥、兴修水利,对于在江河湖海中作威作福惯了的龙族,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第六章
他等啊等啊,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寒暑,等到这河里的水都变得有些发臭。
“人家说沧海桑田,为何我这里水没有干涸却发臭了?”杨舟轻勉强用灵力在龙宫左近圈住了一块小小的区域,保持清水流动,让其余水族都能有个藏身之所,否则必被毒死无疑。
龟丞相蔫蔫地缩在壳里,“先前秦淮河龙君也派人带话,说秦淮河如今不仅发臭,还有毒,让周遭水族轻易不要过去。”
“什么时候大哥受过这种罪,”杨舟轻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突然又想起自己景况,顿时笑不出来了,“是建了工厂么?不然寻常淘米洗衣哪里会弄成这样?”
螃蟹精早已逃走,蚌精也跑回了鄱阳湖,再懒得伺候他这么个没出息的主子,只剩下龟丞相——他也不是多么忠心护主,只是背了这么个芝麻大的官职,实在不能擅离职守罢了。
“好像是咱们金川河的上游有造纸厂,要么就是印刷厂,那些废水直接往河里排,你说咱们能不发臭么?”龟丞相恨恨地看着头顶。
杨舟轻叹息一声,“也是饿怕了,穷怕了。待我能出去,再想法子清澈这水源吧。”
“唉,到这个月刚刚五十年,大王你还有五十年啊。”龟丞相哀叹。
杨舟轻愣了愣,“都这么久了么?”
久到如果刘妈还活着,孙子都快读大学,运气好些甚至能够四世同堂,就算是卖报纸的阿毛恐怕都已经是爷爷了……
恐怕已经再没有人记得在西流湾那小小的洋房里,曾经住过一个叫做杨舟轻的家仆。
张嘉闻如今又到了何处呢?改革春风吹满地,兴许他已经不满足于在国内周游,已经去了九州之外?也许已经和外国的神仙精怪做成了朋友?
杨舟轻怅然想着,若是自己不曾被囿于此地,是不是也有可能加入张嘉闻,更多参与他的人生?
可他的目光终是回到了狭小破旧的龙宫之内,自己是这条河流的王,更是这条河流的囚徒。
就在这愈发窒息的煎熬中,杨舟轻觉得自己宛如一条死鱼,就连鳞片都黯淡无光,龟丞相更是干脆长久休眠,再没有人愿意冒死浮上去为他拿新华日报,不断有死鱼死虾漂浮在水面,紧接着出了龙宫,河里就连一个活物都再寻不见。
终于在这年的处暑,燥热的河水几乎要被煮沸,就连杨舟轻也再坚持不住,闭上了眼,昏睡过去。
至少梦里飞龙在天、游龙在水,他仍是那个来去自由、谈笑无忌的爽朗少年。
梦里没有生离,没有死别,亲朋尚在,所爱在畔。
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整条河都颠覆过来,龟丞相硬生生被从壳中惊醒,一度以为又在打仗。再看一旁的龙王,却睡得正沉,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敖青你给我出来!”一声怒吼浑厚无匹,几乎将整个龙宫震塌。
龟丞相远远就见秦淮河龙王竟然用原身而来,一身金鳞简直闪瞎了他的一双老眼。
“咱们大王倒是想啊!”龟丞相赶紧去推杨舟轻,只换来后者一声呢喃。
“今个周六不上学,别吵我。”
龟丞相叹了声,但仍是猛推了一把杨舟轻,“秦淮河龙王驾临,大王还不起身接驾?”
杨舟轻方从西流湾的旧梦中醒来,就见面前金光万丈,禁不住阖了阖眼,“河水都脏成这样了,王兄却风采一如往昔,实在是让人羡慕。”
秦淮龙王气不打一处来,幻化成人身,这才从暗淡枯黄的头发看出憔悴来,“你先前招惹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呀?差点把父神活活气死!”
“怎么了?”一听到张嘉闻的消息,杨舟轻不由得睡意全消,“他没事吧?”
“他是没事,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秦淮龙王冷笑,“听闻你报纸不断,那你应该听说小浪底的事了?”
建国之后,大兴水利。虽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对有心化龙的龙鱼、蛟等物来说,那就要了老命了。
一座小浪底挡住龙门,跃龙门再无希望;而三峡建好后,上游半龙或是蛟属由江入海也成了奢望。
杨舟轻冷笑,“这是半龙妖物之事,与我们龙族有何干系?若是咱们这些弟兄净心修身,对各自王妃忠贞些,就算是再建十个大坝,又能如何?”
他本就是为了这事被圈在龙宫五十年,秦淮龙王也懒得和他继续争辩,只道:“这段时日不是又发大水么?”
“什么?”杨舟轻昏昏沉沉了数月,哪里晓得,赶紧抓起旁边一份《扬子晚报》仔细看,满眼都是人民子弟兵抗洪救灾的头条新闻。
看着血肉铸成的铁壁铜墙,他不禁想起民国时的阳新,虽然未曾见过,但这个时代,应当是更好的吧?
“趁着大坝没有建好,不少龙子龙孙随着大江入海了,难免有些违背天条……”见杨舟轻眉头紧锁,秦淮龙王没好气,“虽说水势可能更大了些,但到底没直接伤了人命。却不料,有个道士突然去鄱阳湖找父神,取出了一张名单,上面赫然便是此番入海的半龙族。”
他竟然去要挟了父神……他竟然不曾忘了我……
杨舟轻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又听秦淮河龙王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前些年,天庭陡然再度收紧了对于凡间灵气的限制,如今这世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生灵能够成精怪,更不要说成仙了。天庭也给了四海龙王连同父神警告,好生约束族人及众水族。”
“也就是说这次入海,天庭定然不赞许,甚至有可能惩戒?”杨舟轻抓到了重点,“可父神矜傲,哪里甘于被一个散仙平白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