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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2 / 2)

接电话时段灼才刚起,只刷了个牙,连头发都没有打理就直奔医院。

段志宏是在喝了点豆浆后忽然开始呕血的,距离医生下病危通知到段志宏的离开,只隔了不到两个小时。

段灼到医院时,医生忙着抢救,等到医生走出手术室,人已经没了。

段灼连段志宏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见。

“他临走时有没有交代过什么话?”段灼问护士。

护士摇了摇头说:“节哀。”

段灼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告别完遗体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王野告诉他,要联络火葬场的人把人接去火化。

“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要通知的?”王野问。

段灼摇摇头说:“没。”

也是回答完这个问题,段灼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他成了漂泊在海洋里船只,荒漠里的一株野草。

“我家里还有些你爸的东西,要不一起烧了?”王野问。

“还有什么?”

“几件旧衣服,上次房东整理出来的,因为不是当季的,我就没送去戒毒所。”

段灼上了王野的车回到小区,走到门口迎接的还是那只金渐层,一年多没见,它变得更胖了。段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它一点不认生地蹦到他腿上,蹭他臂弯,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段灼轻轻抚摸着它的绒毛,视线在客厅扫过,这个家找不到除了王野之外的人的痕迹,段灼脚上穿的也不是那双超大码拖鞋,而是一次性鞋套。

之前听贺教练说,贺恂和未婚妻的家眷一起搬去北京生活了,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王野拎着一个超大的灰色手提袋下了楼,里边装着几件秋季的开衫和裤子,还有一双旧皮鞋。

王野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房东在你爸房间的抽屉里找到的,我没拆,应该是留给你的。”

信封摸起来很厚,段灼小心撕开,看见了一沓散钱和一张A4纸,第一行写着:“给我的儿”。

段灼万没想到,段志宏竟然还会留遗书这种东西。

信上的字迹端正,应该是段志宏叫别人代写的。

在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人应该不在了。正如你知道的,我又吸了一次,我想你一定会很失望,但这次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当然了,如果你要责怪我,我觉得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尽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从我入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去了全部,我没有重来的机会,也不配得到你的关心和信任。

在监狱里的每一天,我都希望我可以平静地死去,就像你妈那样,我试过许多方法,用头去撞墙;用尖锐石头割自己的动脉;甚至偷袭过警官,想夺他手里的枪,但都失败了。

我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就在想,我该去买一把锋利点的刀,割破自己的喉咙,还是从天台跳下去比较好,但是我见到了你,你说要回去给我做顿饭,买身新衣服。

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从“如何快速解脱”变成了“如何活下去”。

我去了船厂搬货,中午躺在货架上睡觉,我时常会梦见你和你妈。当你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很淘气,我轻轻碰一下你,你就会踢人。你小时候喜欢听我讲故事,要我和你妈抱着你,你才肯睡。你在学校考试拿了第一,却不要奖励,只想我在家陪你一天。

你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是好的丈夫。

想到这些,我无限愧疚、自责、懊恼,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宁可继续在船厂跑运输,也不会去开娱乐城。

当我醒悟过来,一切为时已晚,我改变不了一片狼藉的生活,无法去弥补过错,你接纳我,而我却生了病,成了你的累赘,这也许才是上天对一个有罪之人真正的惩罚。

信封里的钱是我全部的存款,微信里的也都取出来了。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出狱以后攒的,干干净净,在商场那摆摊套圈,挺轻松,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五百。

要是我早点发现这个生意就好了。

我攒这些,当然不是让你为我伤感的,因为这才是一个父亲应该去做的事情,是我一直亏欠你,我想在我死之前,尽可能地为你做点什么。

尽管最近一直在做透析,但我依然能感觉到死亡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的双手时常不听使唤,做事力不从心,我吃不下东西,也不想再耗费金钱和精力做治疗了。我想到了一种可以快乐地离开的方法。

我不会痛苦的,你放心。

最后还想说的是,看到你在学校找到了交心的朋友,我为你高兴,也祝福你今后的学业、事业一帆风顺,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健康、平安、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这封信写于年初,热搜事件爆出前的一周。

段志宏吸毒过量,出现了幻觉,他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被警察和医护人员救了回来。

看到信封里皱皱巴巴的旧现金,一直悬在段灼眼眶里泪水终于掉落,洇湿了纸张,信封最后的署名一点点化开,字迹变得模糊不堪。

他竟然没能在段志宏离开前说一句“没关系”。

亲情是这人世间最容易被忽略掉的情感,所有人都以为它的存在理所应当,只有当彻底失去它的时候,家人的爱才会从细枝末节处显现出来。

蒋随是在第三天才知道段志宏过世的这个消息,那时,段灼刚把段志宏的骨灰送回小岛的归林苑,一个专门用来安置当地居民的公共墓地。

“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段灼说话时带着很明显的鼻音,像是哭过一场,“如果没有看到那封信,我想我不会这么难过。”

如何安慰一个失去亲人的人,是自古以来的一道大难题。它不比失恋,可以换新的,也不像失业,可以另寻出路。

死亡便是彻彻底底地失去。

安静了一会儿,段灼又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没有家人了,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了。”

蒋随说:“你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

“嗯?”

“我难道不算你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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