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嗓音,把方才一并想出来的计划说出口。
刺客是追着晋王子来的, 那他就是再好不过的诱饵。如今刺客不动,是因为他们这边儿的一群“镖师”人多势众,刺客见了,也得再估量一番。而魏海的提议,就是他们演一场戏,让晋王世子再回到“孤立无援”的状态。
听着他的话,晋王世子表情微微变换。倒是他的侍卫坐不住了,道:“这不是让我们世子以身犯险吗!”
魏海一顿,幽幽地看过去。
侍卫毫不退却的与他对视:谁不知道?只要好好把世子送到长安,就有泼天富贵在等着他们!如今派人刺杀世子的幕后黑手,也只能满怀不甘地朝世子跪拜。怎么做才对己方更有利,他能算得出来!
魏海见侍卫是这样态度,倒是不怒,而是微微笑一下,重新转向晋王世子,问:“世子觉如何想?”
晋王世子眼皮颤了一下,说:“将军的考量并无不妥。此地距长安尚有些路程,倘若我们直接开始赶路,难免要出岔子。还是将此刻捉住,才好安心。”
魏海满意地笑了。倒是那侍卫,急切地唤了一声“世子”。晋王世子瞥过一眼,未有多言。
侍卫不说话了,魏海则去准备。
只是心情也不太妙。
在侍卫开口之后,他忽而意识到另一件事:倘若龙椅上那位天子能长久活着,自己今日所作所为,自是功劳。可如果皇帝没了,上位的真是晋王,自己方才的言行,恐怕已经将人得罪 。
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他微微叹一声,到底依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不多时,林中传来争吵响动。晋王世子、侍卫被一群“镖师”赶走,为首的那个“镖师”还粗声粗气说:“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冒充王子了!快走快走,爷爷我今日好心,不去报官!”
远远山中,有人听着这些,寂静不动。
晋王世子和侍卫们一身狼狈,骂了几句,忽而听到不远处另一片林子里传出来的声响。他们宛若惊弓之鸟,立刻闭了嘴,匆匆离去。
有人跟上。
正是晌午时候,日头烈烈。
事情自有魏海带人去做。燕云戈此刻不便露面,只留在后方。
他方才谋划时还能忍耐,到此刻,随着时间推移,头脑愈发晕沉,连眼前事物都要看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情况很糟,背上的伤口长久得不到妥善治疗,一次次崩裂。在外时又多尘土,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污物已经沾到伤口上。方才不小心碰到一根树枝,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钻心疼痛。
可是他还不能倒下。
处理完魏海这边的事后,必须速速回长安。他莫名“生病”这么久,兴许已经有人察觉异状。
燕云戈默默想着这些,又过了不知多久,魏海身边的亲兵回来了,告诉他,他们已经顺利将人捉住。
燕云戈问出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是突厥人吗?”
亲兵回答:“将军还在审呢。不过,我听他们讲话,仿佛与突厥不同。”
在边城待久了,上到将军,下到士兵,多少都能听懂几句外族语言。亲兵这么回答,燕云戈知晓来者十有八九真的不是突厥遗部。他略松一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犯过一回险的晋王世子被请去其他地方“休息”,林中这一小片空地上唯有魏海挑选出的可信之人。再有,就是一队伤的伤、残得残的外族。
温度仿佛更高了,燕云戈听人讲话都觉得模糊。他默默听了一会儿魏海的问话,混着外族刺客们的惨叫声,分辨出,他们果真是被人雇来。
燕云戈瞥一眼魏海,魏海会意,问:“雇你们的人是谁?说!”
刺客们只说不知。
魏海看起来没有郭牧父子那样粗野,却到底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他当即朝着说“不知”的此刻斩下一刀,几根指头滚落在草丛中,刺客们仍说不知晓。
燕云戈在旁边端详片刻,目光转向其中一人。
在魏海没说话的空当,他冷不丁问:“你想说什么?”
那人瑟缩一下,恐惧地往周边看了一眼。其他人怒视他,他却又把目光落在同伴们落下的手指上。
此人面颊抽动一下,快速叽里咕噜了一串儿。燕云戈和魏海都能听懂,这是一个过去被突厥奴役的部落的语言。过往,他们甚至曾经和他们合作,共同对抗突厥人。到如今,双方再次会面,却是在这种场合。
他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是中原的贵人!但是,他送了我们很多——”
燕云戈问:“什么?”
“盐,”刺客回答,“上好的盐!雪白的、珍贵的盐。”
魏海听着这话,当即皱起眉头。至于燕云戈,他脑海中更是瞬时划过一道电光,想:对了,正是这个!
这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始终未有结果的私盐案!
对于边关来说,“盐”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从前大周兵微将寡,不敢与突厥正面冲突,便是靠逢年过节送上金银粮食来换取喘息。可就连这种时候,皇帝都会下令,坚决不能让突厥人从大周拿到盐铁。遑论往后,经历了一朝又一朝的休养生息,终于在上上一任皇帝、陆明煜的爷爷在位时,两边开战。那之后,边城一旦发现有人悄悄往草原运东西,往往直接以死罪论处。
到现在,突厥已无。可草原不是就此空当,仍有其他过去被突厥欺压、曾与大周联手出兵的部落在其中。对于他们,大周采取的是稍微松些的制度。不禁两边商人往来,对外族们用牛羊换取粮食、茶叶、丝绸的做法大加鼓励。但盐铁禁令仍在,故而私盐案一出,震惊朝野。
对了,陈修是怎么说的来着?运盐的人交代,下货的人要求他们将盐运往赭城。郑恭却说,这一定是皇帝和文官们装模作样,要为难武将……
电光石火的工夫,燕云戈想到许多。
可再往下的一切,仍像迷雾,难以捉摸。
在燕云戈思索的时候,那唯一开口的刺客往周围看了一眼,身体朝着魏海的方向挪了挪,又要讲话,说:“大人!还有一事。我们虽然不知道那个人身份,但这次出来——啊!!”
他话说到一半,原先因伤不动的几个刺客倏忽扑了上来。
他们的手脚已经被束缚,这会儿竟是生生用牙咬在叛徒脸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