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他在梦中看到一片璀璨的星空, 下面是广袤的旷野,年少的楚予昭坐在草地上,给更加年幼的他讲着那些星宿的故事。
当风吹来, 楚予昭就将身上破旧的衣衫脱下, 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用温柔的声音说,弟弟,回去了吧, 起风了。
回村的小道上,楚予昭将他背在背上,夜幕下的少年人肩背单薄, 却将他背得稳稳的, 两人有问有答地顺着小道往回走。
他看见稍大一些的自己, 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笑, 大声叫他傻子。他则缩着脖子低着头, 匆匆跑回家后, 靠在院门上轻声嘟囔:我不是傻子, 你们才是傻子。
他看到娘用藤条抽他, 边抽边声泪俱下,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要用那种法子去救人,说他真正就是一个傻子。
他没有还嘴, 也没有觉得委屈, 只想娘不要那么生气难过就好了。
他看到已经成人的自己, 正坐在一张软椅上, 脚泡在水盆里。面前有人正低头在给他洗脚, 他用脚趾在那人掌心里挠了挠, 那人抬起头,眉目英俊,眼神极尽温柔。
他看到成百上千的魂体在身侧漂浮,他夹杂在里面浑浑噩噩的走,却在看见远处一个魂体时,停下了脚步。他心里的空洞在看到那魂体的瞬间,似乎便被什么东西给填补上。
他见那魂体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身上散发出和他们不同的气息。那气息既吸引着他想靠近,却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他心头有些害怕,本能地知道要避开,便躲到一棵老柳后偷偷的看。
但那魂体却在树后将他抓住了,摄人的气息令他恐惧。
他开始挣扎,逃跑,却在水边又被抓了回去。挣动中,他瞧清楚了对方头顶的彩色小龙,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在那朦胧的记忆力里,他似乎曾经见过这样一只彩色小龙,只是当时那小龙伤痕累累,身上的彩条也变得黯淡无光,就要熄灭。
当时他将自己的彩色小豹和那小龙放在一块时,小龙抬起了头,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小豹,身体也渐渐亮起了光彩。
……
这个长梦结束时,洛白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澄净,依旧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比以前多出几分灵动光彩。
楠雅山顶最先感受到那一缕春风,积雪融成水,汇成溪流,潺潺地流往山脚。
元福正在道观的小院子里晾晒被子。今日雪霁天青,太阳也有了温度,正是晒被子的好时候。
他刚将被子搭在细绳上,目光无意识瞥向门口,整个人就顿在了那里。
只见一名五官精致,脸色却有些苍白的俊俏小公子,身着白色单衣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元福姨。”洛白的声音还略微有些虚弱。
元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愣愣看着他,片刻后泪水就涌了出来,嘴唇翕动着唤了声:“公子。”
“元福姨。”洛白的眼睛也红了,小跑步向元福跑来。
元福神情却变了,上一瞬还满脸激动,这一瞬便拉下脸,竖起眉毛尖声道:“这么冷的天,你穿件单衣就往外走,是嫌自己好得太快吗?”
元福将手臂上的被子往细绳上一搭,腾腾走过来,推着洛白就进了门:“快去穿衣衫,把皮袍穿上。”
洛白很快就被裹得严严实实,皮袍皮靴加披风,手里揣着个暖手炉子,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看元福给自己整理衣裳。
元福嘴里一直在抱怨,却不停抬手擦拭眼角的泪水:“你可真是个磨人精,这段时间可把我给磨怕了,以后可得好好爱惜着身体,我也不年轻了,可经不起你再这样折腾几次,穿好衣衫就歇着,别院里住着好几名大夫,我去唤他们来看看——”
洛白突然就伸手将元福抱住,让他剩下的那些话都断在了喉咙里,再将脸蛋儿凑去在他脸上贴了贴,道:“元福姨,我知道啦,以后再也不会生病让您担心了,看我现在不是将衣衫都穿好了吗?您要是不放心,我再将那皮裘也披上。”
元福拍了拍他的肩,道:“知道就好。”
洛白直起身,问道:“元福姨,哥哥呢?”
元福神情一黯,勉强道:“陛下忙着呢,所以下山了。你好好住在这里,等他空闲了自然会上山来看你。”
洛白一直看着他,又问:“哥哥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元福下意识反驳:“哪里就不太好了?明明比你还要早醒来一天。”
话音刚落,洛白便长长舒了口气,神情也轻松下来:“能醒来就好,说明人没有大碍,只要能醒来就行。”
元福一愣,洛白又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陛下啊,不是说了吗?陛下已经下山了。毕竟他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元福支支吾吾,目光却下意识瞥向左边。
“唔,我知道啦,那我现在去看看他。”洛白道。
元福看着他转身去了左边偏院,有些回不过神地站在原地。
洛白这次醒来后,看似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隐隐又觉得有哪儿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呢?
元福迷茫地挠了挠头。
洛白踏入道观偏院,鼻中便闻到了一股药香,和初春的清冽山风混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好闻。
山顶春季来得似乎比山下要早,院角的一株杏树已经满是绿枝,之中隐隐露出浅色的花苞。
杏树下的屋子里,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窗边搁着一张竹椅,有人斜倚在上面。旁边的小红炉上架着一口药锅,正咕噜噜炖着药。
听到洛白的脚步声,那人睁开了眼,正是无崖子。
无崖子看见洛白后,默默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也没有出声,只抬起手指对屋内指了指,仍然保持着斜倚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洛白不认识无崖子,便直接跨进大门,左右看了下,又进了里屋。
迎面便是张大床,那上面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脸色苍白却分外英俊。
洛白在看清他的第一眼时,视线就凝在他脸上,再也挪动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