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空朗朗,人心惟危。
几日前病故的户部尚书谢大人,尸骨尚未寒透,府上方及弱冠的庶子敏知就被一脚踹出了大门。
朱门紧闭,前路茫茫。谢府正牌夫人施舍给他的,唯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蹒跚老仆和个一只被扔在地上的干瘪包袱。
公子敏知心说自己虽然长相文弱,却绝非唯唯诺诺任人宰割之辈。此番隐忍,不过是出于顺水推舟,求仁得仁的考量。如此一来,既可以平息继母的怨妒避免引祸上身,又能获得期盼已久的自由,何乐而不为?
于是当即对天起誓改随其生母裴姓。颇有志气地从地上爬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和年迈的忠仆谢伯彼此搀扶着,踽踽远去了。
也许是因为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摸爬滚打了这许多个年头,裴敏知对家产名分早已不报念想,对功名利禄更提不起丝毫欲望。只盼自由自在,在世间走上一遭。
为了能让谢伯叶落归根,也为了远离应天这个是非之地,主仆二人用为数不多的盘缠雇了辆马车,决定暂且回到谢伯的老家安顿下来,再慢慢从长计议。或许当个乡野村夫,平淡此生,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裴敏知拍了拍眼前毛色灰败,牙齿稀疏的老马屁股,感慨道:“当真是不可多得的良駒!”
瞥了眼一旁愁眉不展的谢伯,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咳,跟您一样老当益壮。”
谢伯忿忿道:“公子口下积德罢。”
已是日暮十分,老马哧吭哧拉着二人,打从华灯初上的市集上经过。当红的男风青楼象姑馆刚刚燃起大红灯笼开门迎客,就见几名伙计把一个衣衫褴褛之人从里面抬了出来,扔在马路边上。那人气若游丝,被重重摔在地上也没什么反应,不一会儿就被一群看热闹的人重重包围起来。
裴敏知立即勒停了老马,下车去凑热闹。
透过人群缝隙,那人被披散的头发和破烂的布料遮掩着,裴敏知只看清了他垂在一旁的一只手。一只惨白的不似活人的手。肮脏不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骨相却极为玲珑,乍看之下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待到定睛细瞧之时,他脸上的嬉笑之色却腾然收敛了。这人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木镯子,用料和打磨都十分粗劣,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的亮眼之处恐怕要数镯子表面雕刻着的那一小截折柳,枝叶婆娑,春意盎然,虽是简单几笔勾勒而成却颇有几分灵动。
裴敏知心中震动不已,因为这只木镯,正是他儿时亲手雕刻的!
小时候谢府买过一名小厮,名叫阿诚。因为是庶出,生母又早已过世,公子敏知自小备受冷落。阿诚的出现和陪伴让他体会到了绝无仅有的快乐。两个年龄相仿,同样孤苦伶仃的小儿,颇为惺惺相惜。可惜好景不长,谢夫人看不过阿诚对公子的忠心,故意找茬将其赶出了府邸。
年幼懵懂的感情,往往比成年人更为真挚。临别在即,泪湿衣襟。因古时文人骚客有临别赠柳的习俗,何况两人隐约有所感知,自此一别,恐难有再见的机会。于是小公子敏知也照猫画虎在自己亲手打磨的木镯上又刻上了一小段折柳,送给阿诚留作纪念。不出所料,阿诚离开后的这漫漫十载光阴,果真再无半点消息传来。
待敏知回过神来,当即要推开人群一探究竟,却被年迈的谢伯给拦下了。他们好不容易从虎穴狼巢里脱身出来,如今两只脚还没踏出谢家的势力范围,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平添是非。
公子深谙其中道理,只好暂且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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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敏知一路挥鞭,催赶着老马又走出了几里路去,眼看着那马连气儿都喘不匀了,仍然不肯罢休。
谢伯无奈叹息道:“公子,手下留情吧。”